一位五十五岁的农民,由于连续的“小中风”,说话含糊不清。右臂和右腿也举止不便。他在佛蒙特医科大学接受手术治疗。神经外科医生在他阻塞的脑动脉旁,另搞了一根脑血管。在显微镜的帮助下,医生用十几根像头发一样细的线,连接两根直径只有火柴棒一半的微血管。这次手术也许能排除一次会使他一命呜呼的大中风。
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诊疗所,外科医生为一位四十四岁的家庭主妇摘除了唯一剩下的一个肾。医生在手术台上给一只像气球一样的肾脏主动脉瘤施行手术,如果右肾仍在病人体内,医生就无法接近动脉瘤。当这个手术完成时,动脉瘤被摘除了,主动脉功能恢复正常,于是医生借助一架手术显微镜再把肾放回病人体内,重新把弦线一样粗细的支动脉缝合起来。缝合每一根支动脉,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一确保针脚能够把每根血管缝紧,防止血液漏出,但又不能太紧,以便血液能够流通。十天以后,这位妇女出院了,她肾脏健康、血压正常,而且不用担心在她有生之年还需要依靠渗析器。
在蒙特利尔,皇家维多利亚医院的外科医生们工作了十二小时,为一位二十二岁的妇女切除右下腿恶性病变的骨头,并用她左腿上的好骨头取而代之——把不影响正常站立与行动的一部分腓骨移植过来。通常,一段长骨头从体内的一部分移到另一部分,在“取骨”前,一定要长时间的固定。但是,用一架手术显微镜和精良的器械来接合滋养动脉和静脉,外科医生就能保证病人本身的血液供应给移植上去的腓骨。从左腿上取下的腓骨,几乎立刻就开始与右腿的骨头吻合。两年以前,这位年轻病人的唯一选择,只能是从膝盖以下截肢。今天,她的腿完好无损,而且行走正常。
一九七九年春天,不到四个星期的时间内,在纽约主要市区的五家医院中,显微外科医生们再植了在意外事故中不是切断便是碎裂的五条腿、一只臂膀、两只手、六个手指和六个脚趾。有一次,贝莱维医院的一个医疗组,其中包括两位矫形外科医生和六位整形外科医生,工作了十多个小时,为一位三十—岁的救生员重新接上两条腿。其他所有的手术也完全成功,病人们可以期望再植的肢、手指和脚趾的功能——活动、感觉和力量——恢复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九十。
这些都是最近应用迅速发展的显微外科手术的成果。蒙特利尔皇家维多利亚医院的显微外科实验室主任之一罗林·丹尼尔博士说:“手术显微镜和超小型器械,不仅仅是崭新的手术器械。更确切地说,它们已经为医学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今天我们所做的事情,在五年以前,甚至连试一试也没有想过。更重要的是,显微外科的技术更广泛地应用于各种临床上——不单只是大肆宣传的断肢再植。”
用显微镜工作的想法毫不新奇。早在二十年代,瑞典的耳科医生们就用一架标准的实验室显微镜帮助他们观察和治疗中耳微小结构的毛病。其次是眼科医生,他们在四十年代后期,也靠显微镜的帮助来作角膜移植。一位眼科医生说:“这种手术的关键是缝线的正确定位。如果缝线针刺得太深,眼房水——充满在眼中的水状物质——就会漏出。只有通过显微镜观察,才能保证不使眼房水漏出”。
一九五七年,血管外科医生朱利叶斯· 雅各布森博士在佛蒙特医学院的玛丽 · 弗莱彻医院用细小的动物血管进行实验时,遇到了一些问题。
他回顾说:“我们用珠宝商的镊子和手持式放大镜进行工作,但放大率不合适。”为了保持透镜焦距,他只好差不多是屈着身体工作,一个多小时以后,他脖子发硬,背也疼痛不已。
但问题却意外地获得了解决。一天,当他走进玛丽· 弗莱彻医院的手术室时,看见一位耳科医生正在用手术显微镜进行工作。“血管外科不也可以这样做吗?”他回顾说:“第一次用显微镜做血管吻合手术的实验时,就像通过一台大望远镜第一次看见月亮一样。突然看见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具体的混沌世界。”
但是,雅各布森、多纳以及其他医生每天用一架显微镜工作好几小时以后,认识到现有的器械对于作这样的手术是太笨太大了。结果,从当地一家珠宝店搞来了第一批用作显微手术的器械,而店主曾用它们修理钟表和镶嵌小宝石。
但是最初,在显微镜下做小动物的动脉吻合术并没有比不用显微镜好多少。多纳博士说:“有许多东西要学啊;每次,我们解决了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又产生了。”可是,他们坚持不懈,终于不久接合成功一根直径为0.3937英寸的血管,做到百分之八十不渗血。
多纳博士说:“但是,显微镜并不能使血管扩大些,肿瘤粘连少些,或者神经损坏少些。对显微外科手术真正起作用的是发展相应的操作器械,以及设法使眼睛能指挥双手熟练地使用它们。”
即使是一位很有造诣的、做过多年正规手术的外科医生,在掌握这种很细巧的显微外科技术以前,至少也需要在实验室里,在动物和死人的血管上进行四十个小时的练习。为什么训练有素的外科医生还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呢?多纳博士给我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实验,使我明白了许多问题。
他把一股直径约有人发一半细的显微缝线放在手术显微镜下,叫我用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钩针把它勾起来。调整好焦距,使得这根线看上去像轮船抛锚用的粗绳一样明显以后,我在透镜下移动探针。我第一次感到惊讶的是,透过目镜显示出我的手不断在索索发抖。他告诉我:“即使是有经验的相信自己的手拿东西非常稳固的医生也苦恼地发现,在显微镜下,他们竟不能十分坚定地掌握一把解剖刀或剪刀。透镜不仅能把目的物放大,而且突出地呈现了肉眼可能不注意的动作。”因此,显微外科医生不得不学习怎样靠他们的双臂和双手牢牢地支撑在手术台上进行工作。学习只用他们的手指来打开、关闭和移动器械。今天市场上甚至还有一种特殊的显微手术椅,它可以支持和夹紧外科医生的整个身体。
当我试图接触缝线时,没想到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即使在只放大十倍的情况下——显微外科医生常常要在放大四十倍的情况下工作——探针的钩尖好像在四周摇摆,只是偶尔才掠及到缝线。
我连续花了十分钟时间努力钩起缝线,结果是劳而无功。我感到沮丧和疲劳,又一次体会到,对许多显微外科医生,特别是那些要花很多时间的手术医生来说,肌肉紧张是又一个问题。克利夫兰诊疗所泌尿显微外科医生安德鲁· C · 诺维克博士说:“你必须慢慢地、令人心焦地去干。没有别的路可走。这是一项很劳累的工作,要思想高度集中。事实上,大多数外科医生做一次这种手术坚持不了五个小时以上。”
从许多方面来说,显微外科手术应该由年轻人来干。长期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工作,需要特别好的体力和智力。我采访过的显微外科医生中,没有一个吸烟的,而且在手术前二十四小时大多数医生不喝含有咖啡碱的饮料。蒙特利尔的丹尼尔博士说:“我努力每周有五天至少慢慢步行五、六英里。但是,在计划排定要我做显微手术之前,我常常每天要多走许多英里。额外多走些路能帮助我消除劳累,并且晚上准会睡得好。”丹尼尔博士现年三十六岁,看上去像个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其他的显微外科医生则进行像打球或者游泳这类健身活动,以保持身体强壮。
再植手术——再植臂、腿、手、手指、脚趾——是最费力的。丹尼尔博士说:“部位越小,花的时间越长。”最近,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被送到皇家维多利亚医院,她右手的四个手指被冲床压断了。幸好,有人镇定沉着地找到了压断的手指,用纱布把它包好,并用碎冰冷冻起来。
丹尼尔博士回顾说:“我们刚刚对一个病人做完长达八小时的整形手术,多少松一口气的时候,抢救病人的电话铃又响了。”于是,显微手术组的医生洗擦手臂,进行消毒,然后重新投入工作。有许多事情要做,包括移植七根血管(四根在动脉系统,三根在静脉系统)和七根纤维神经。不相连的双极目镜帮助?丹尼尔博士和末梢神经显微手术的先驱朱莉娅 · 特莱斯博士进行观察,而第三个目镜则为显微手术组的其余医生提供彩色电视画面。丹尼尔博士说:“对我来说,时间在不知不觉地过去。当最后一根缝线打好结时,护士宣布,我们的再植手术已经花了二十四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至于病人,她的手指功能恢复了百分之六十到七十。丹尼尔博士说:“这意味着她能拿钱包,在房间附近工作以及抓住大的东西。但是她不能紧握拳头或捡起小东西。”然而考虑到再植以后替代了那些残余部分的一些功能,无论如何,这样的恢复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美国和加拿大已经做了两千到三千个再植手术,其中大多数是在最近五年内的事。在旧金山,拉尔夫·戴维斯医疗中心的小哈里· 邦克博士不仅帮助发展了外科技术,而且还训练了大批外科医生。他估计现在每年要做五百个这样的手术,而且再植部分的生存率很高,在有些医院超过百分之九十。
这是否意味着再植部分能和事故前原来的肢体同样使用?丹尼尔博士说:“我总是告诉病人,再植的肢指绝对不能和正常的完全一样。还无法真正预见,再植上去的肢指能好到什么程度。”
丹尼尔博士说:“像经常碰到的情况一样,神经不能完全被连接起来。再植的大拇指对冷特别敏感;同时它缺少完成许多精细工作所需要的触觉,然而,这个大拇指有力量,病人以后工作时可以用得着它。虽然病人不能使这个大拇指弹按,但可以用它做别的许多事情。”
断肢再植时应用的显微技术,现在也用于把组织从人体这一部分转移到另一部分去。大的显微外科中心已发现,显微手术的许多新应用在最近的将来就会普及。一个例子是把一个生下来就没有手指的孩子的脚趾移植到手上。
显微手术的另一个用途是人体组织器官的“交替换位”,经过这样的“换位”,病人可以过比较正常的生活。有一个例子是马萨诸塞中心医院的莫尔特博士在访问中国后描述的:中国的再植手术已经广泛进行。“有一个病人在一次火车事故中轧断左脚,左小腿和右脚也严重受伤。”中国医生在估计这种伤势的时候,发现他们不可能既挽救左小腿又挽救右脚。怎么办呢?最后,他们把左脚移植到右腿上。这样,这个人至少有他自己一条完整的腿。他已装了一条假腿,可以行走而不用拐杖。
现在,显微外科为那些由于癌症或其他疾病而丧失某个重要器官的病人带来了希望。哈佛医学院的约翰· 雷门斯奈德说:“我们有一个病人,他不得不把部分食管割掉,因为食管上出现了恶性病变。”一般情况下,这意味着要在胸部或胃部开个口子作为进食之用。在这个病例中,医生从病人身上割下一小段肠子缝入其颈部,采用显微手术把所有血管接合起来,使血液重新流通。今天这个人能够正常地进食了。
虽然眼科医生早已用显微镜做白内障、角膜和其他眼前部疾病的手术,但是他们现在开始修补眼后部禁区的结构。新的显微手术器械与技术已经能修补视网膜剥离、治疗青光眼和去除异物。例如去年八月,耶鲁· 费希尔博士在曼哈顿区眼耳喉科医院用很小的手术刀和吊在天花板上的放大二十倍的显微镜剥去一层肿瘤细胞组织,这层细胞组织已使得这个病人的视网膜最内部的表面疤痕斑斑。视网膜位于眼的后部,脑的延伸处,像洋葱皮一样薄。四年以前,人们会认为这种手术是不可能的。现在使用特别精密的手术器械以及最先进的手术显微镜,眼科医生能够在视网膜上动手术,确实使过去只好失明的人恢复了视力。
新器械和新技术正在把显微手术扩展到医学的所有领域。也许最重要的新器械是双极凝结器、它可以用电止住微量出血,而对周围细胞组织的损伤极小。为什么说它对显微手术作出了重要贡献呢?佛蒙特的多纳博士解释说:“在一般手术中,很容易应付伤口的少量出血。”可是在显微镜下,即使是一滴血也会显得突出的大,使外科医生治疗的那部分组织看不清楚。因此事实已经证明,能使那部分组织完全不被血玷污的办法是对手术有益的。
显微手术还&脑外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久前,我差不多花了五个小时在闭路彩色电视机前看外科医生们做脑部微血管手术。放大范围从十五倍到四十倍。在这个放大范围内,随着每一次心跳,你可以看到粉红色的细胞忽隐忽现。为什么要动手术呢?一个动脉瘤已经引起过好几次小中风,医生们想在动脉瘤突然发作和可能造成病人大脑出血前就去掉充血扩张的瘤。
在荧光屏上,动脉瘤看上去像人们在海滨玩耍的、淡白色的气球,实际上,它只有豌豆那么大。在小心地把其他结构移到一边去以后,外科医生就清晰地看到肿瘤附着在一根动脉上。医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V型钳,伸向动脉的狭窄地带,然后满意地看到全部都处于正确位置上;他紧握钳子,从血流中把动脉瘤夹住并封锁起来。威胁生命的“气球”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此时,医生切除动脉瘤,再把动脉缝起来。这是一个缓慢的、艰苦的过程。在我旁边的一位显微外科的住院医生评论说:“虽然做过手术后不能说已万事大吉,但是,对于那个病人来说却有死里逃生之感。”
泌尿科也从显微手术中得到好处。克利夫兰诊疗所的诺维克博士说,现在每年做输精管切除术七十五万次到一百万次。他说:“多数人是三十岁出头,已有几个孩子而不希望再有孩子了。”但是,百分之三的男人通常在以后改变了主意。
诺维克博士说:“过去,逆转手术——使得已被切开的输精管复原的手术——的效果很差。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病人能再射精,不到百分之二十的人能使他们的妻子再受孕。”问题是:输精管大致只有笔直的针那么粗,稍微对不准就会引起阻塞。
诺维克博士继续说:“但是采用显微手术后,成功率已经上升。新方法可以使百分之九十的病人恢复射精,百分之五十五的人可以使妻子怀孕。”
显微外科将向何处发展呢?丹尼尔博士说:“根据过去两年的进步来看,几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做到。显微镜现在可以帮助外科医生去恢复已被结扎的输卵管或者医治有病的输卵管;通过鼻腔对脑部垂体施行手术;取出很小的臂结石;重新在有病的或阻塞的输尿管部位下面安置臂脏;从微细的脑动脉中‘清除’脂肪斑;甚至重新修复极其可怕的面部损伤。”
一位外科医生补充说:“有一天,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显微手术将用于死人的臂、腿、肾脏和心脏等的移植。说不定,由于显微外科技术的发展,将来会出现人体各部分组织器官的‘零件库’的概念,就像今天为汽车服务的汽车配件商店一样。”
[Atlantic,198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