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仿地方形式”的建筑近十年来在英国和西欧十分流行。所谓“仿地方形式”就是现代化住宅建筑的外形仿照和恢复十七世纪田园村庄和十九世纪城市工人住宅的传统形式。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对现代化高大建筑的厌倦情绪。在这篇文章里，作者从政治、经济以及人们的心理状态各个方面分析说明了“仿地方形式”之所以流行起来的各种原因。

我国的国情与这些国家不同。我们要走中国自己建筑发展的道路。但是，这篇文章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西方国家目前住宅建筑的动悉；文章中谈及的某些观点，对我们来说，也还有一定的借鉴之处。

前言

过去的十年里，英国和一些欧洲国家设计的许多新住宅，外表上体现了传统的特色，而其余部分则完全现代化。这种“仿地方形式”的兴起是怎么回事？在这篇文章里，作者通过调查三个英国的实例——郊区和远郊区的租赁住宅、城市的租金贴补住宅和城市住宅修复，指出这种形式之所以流行起来，是因为它能解决人们社会生活中的各种矛盾。

法国工程师告诉我们，虚构的神话故事往往通过解决社会价值中极其令人烦恼的各种矛盾，起着一种重要的社会作用。例如在我们自己的文化中，小说“灰姑娘”以及其后来的衍生作品，描写了一个保持基督徒平等观念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消除了富裕与贫困之间明显的差别、克服了由于富裕与贫困的存在而产生的各种矛盾。小说、影片和新闻常用来虚构神话故事，而建筑形式也能起同样的作用。由于建筑能创造一种生活是和睦安定的景象，常常被利用来掩盖环境中许多不足之处。一般来讲，好的建筑必定可以创造各种令人信服的和睦生活的幻觉形象，而坏的建筑却不能做到这一点。

新的建设发展几乎总是引起各种利害矛盾。建筑常常可以用来缓和矛盾。英国近期城市和农村新住宅的建设暴露了这个特殊的矛盾——农村或远郊区的各个家庭为希望得到新住宅和希望保持原有环境的矛盾。我们认为，农村和城市采用不同的仿地方形式的设计，对缓和随着新发展产生的许多矛盾，犹如神话故事一样，是极其有效的。

理想的机制

仿地方形式的设计目前受到普遍的欢迎是十分有趣的。在我们看来，它如神话故事那样获得显著成功的机制好似做梦一般，不是思维意识的产物。梦中，自然而生的念头总是和表达思想感情的各种印象连在一起，而这共存的思想感情受到有意识思想的检验；同样，可以发现，在仿地方形式设计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印象综合了一系列人们对环境各种不同的稀奇古怪的反应。因而，仿地方形式在展现和睦生活幻觉形象的同时，成功地体现了一系列完全不一致的、各不相关的社会利益。我们认为这就是它成功的秘诀所在。

农村和郊区的仿地方形式

最近在伊塞克斯和塞福克建设起来的一些住宅区引起了一场关于这种风格的讨论。别的地区这种形式有它自己的特点，但是伊塞克斯由于仿地方形式住宅区的数量而特别突出。这是由于直接受到“伊塞克斯郡住宅区设计指导委员会”影响的缘故，建设者都被劝告遵循“仿地方形式设计原则”。

仿地方形式住宅区的第一个感觉可能是混乱的。“我在哪儿？这是一个十七世纪绅士们的村庄？农场？还是一个安全部门官员及其家属居住的郊外住宅区？”混乱的思路使我们难于正常的思考。不规则的布置，曲折的街道和林荫小路，砖墙和抹灰的立面，不引人注意的汽车，使它们很像一个老式的村庄，而坚实的庭院和褪了色的檐板更使它们像一个农场；但是铝制的窗框，汽车库，烟囱和平开窗的消失，又否定了这里是一个传统的村庄。仿地方形式所构成的村庄形象是逼真而令人信服的，但事实是，这些建筑物都是住宅，而且几乎都是同样的式样，同样的时代特点，同样的质量，说明这里并不是一个村庄；人们同时想到，这明显不规则的布置能作为一道纯粹形式上的幕幛，满足二十世纪人们试图恢复老式村庄、在家隐居的愿望。正是这村庄的形象勾起人们美好的幻想，吸引人们来居住。这实质上就是说，只有在村庄这种形式里才可能有真正的感情、亲密的有意义的社会关系，而传统村庄美丽的景色正是这些优点的生动写照；但所有村庄生活的消极方面却排除在外，如：泥泞，孤独，糟糕的公共交通，没有邮政支局，本地人和外来人之间的对立，地主对佃户、农场主对工人的统治，以及丈夫对妻子的专制等等。

观察这些住宅区可以更加仔细地剖析仿地方形式自身的各种矛盾。从外表上看，这些住宅的沿街立面，那檐板、砖墙、粉饰、玻璃窗反映了传统的地方特色，而住宅的背面则是一派标准的现代化景象，平整的墙面开着大窗，装设着可调节的烟道和铝制推拉门。在这些住宅里面，房间的大小、布置与普通现代化住宅十分相似，并没有试图再去创造“村舍”的内容与正立面的形象相呼应。

背立面和内部是一派现代化的景象。新与旧装饰讲究与自然朴实，这形象上的不协调，由于传统的和现代化的材料构造的混合表现得更加清楚，正是仿地方形式受到普遍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奇怪的是，仿地方形式住宅区由于具有村庄的形象，虽然在材料利用和构造上有盲目的时代错误和矛盾，仍能构成一种在战后建设的许多住宅区所不能看到的景象。

正是这样，我们才辑够去理解这种形式为什么会如此成功。流行的折衷主义对许多郊区私人住宅的出现是负有一部分责任的，这些住宅因损坏视觉形象而普遍受到谴责，它们是那么混乱，人们除非宍常，否则是不会去把它们作为传统的村庄而游览的。而仿地方形式却提供了一个优越的形象，它既不是无限制的折衷主义，又不损坏整体的形象。这是由于这优越的形象本身就是由一系列折中的成分所组成。这样，人们能使自己的住宅发生引人注目的变化和发展，而不损坏形象；尽管单幢房屋的特征可以是非常稀奇古怪的，但人们努力的结果大多数情况下是改善了住宅区整体的形象。一种能使人们充分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愿望来改变自己的住宅而又不破坏整体特色的建筑形式才是真正的建筑。

新发展的政策

这种形式的形成是十分有趣的，但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仿地方形式所创造的形象对郊区和农村的发展是如此有吸引力？无疑，这种形式的住宅所以流行是由于它的转卖价超过可比较的现代化住宅，设计部门、私房所有者都为这个成果所鼓舞。

此外，仿地方形式的成功与新发展的政策有关。1970年东南地区规划确定伊塞克斯作为发展地区，以适应将来东南地区人口的增加和流动，促使人们看到建设新住宅需要足够的土地。但与此同时，郡和地区委员会作为选举产生的机构，为适应地区政策的需要，只对现有居民的意见负责，而不对将来负责。伊塞克斯城镇和乡村现有选民特别关心的是保护与乡村的接触，保护风景，保护城市乡村传统的特色，保护地方学校精致小巧的入口，因为这些因素可能影响到他们是否决定居住在这里。任何新的发展不仅减少他们从这些特色中获得的利益，而且随着当地住宅的充分供应将危及他们房产的价值。所以，现有居民一致反对任何新发展的提议，一致反对在农村和远郊区的地方政策中批准住宅规划。类似的对抗在边远的郊区也在产生，这里正在兴建大批住宅，再发展下去可能从根本上影响到邻近居民的环境。

这些地区的地方官员和伊塞克斯郡委员会推广仿地方形式很明显是与新发展的政策有关。在伊塞克斯，地区发展政策与维护当地村庄小镇舒适生活的利益相矛盾。在新发展中逐渐出现的仿地方形式对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些绰论；仿地方形式的这种假象有助于缓和现有选民的情绪，并能哄骗他们相信新住宅不会损害他们房产的价值。此外，仿地方形式住宅区的布置是明显实用经济的；相比之下，普通新住宅区，那草坪、停机坪与膨大的正立面一起构成一幅土地紧迫的都市蔓延的形象，就容易引起敌对情绪。

按伊塞克斯设计指导委员会创始人曼尔费勒· 顿巴看来，“设计原则”指导下的新发展相比普通的新发展有效地减少来自村庄教区的反对。很明显，仿地方形式的设计对解决新发展与现有居民希望保护环境的矛盾是有价值的。

流动户安定的环境

如果仿地方形式能够抚慰现有的居民，那么引起新居民购买这些住宅，的吸引力又是什么呢？仿地方形式的住宅表面上提供了一个古代社会的生动形象，实际上它与舒适的现代化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既满足了人们怀归的愿望，又避免了潮湿、低矮、室外厕所的生活环境。

如果仿地方形式是一种村庄生活的幻觉形象，那么它是否反映别的生态意识的幻觉形象？乍看起来，没有理由相信仿地方形式住宅区的居民比别人更喜欢去买装在旧瓶子里的饮料，去买表面损坏的松木家具，去买在磨坊研磨的100%的保麸面粉。但是，就一个更广泛的意义来说，仿地方形式反映了“自然”的形象，这正是这种观念的精华所在。可用来做广告的象征手段是非常有限的，植物洗发剂、面包、黄油、丝带以及其他人造商品都以自然的形象、风景、绿色的田野做广告，以使人们相信它们是优良的，而且这些手段的经常使用说明是非常有效的。仿地方形式的价值在于它发展优越的现代化生活的同时不打扰村庄生活的正常秩序；在于它使新居民抛弃、对老居民的偏见，与周围环境关系融洽。

我们接着来解释仿地方形式的流行是与人们渴望购买住宅有关。这个解释依赖于一个普遍存在却又非常难于证实的假设。因为人们往往是从一个人的家庭环境来看他的社会地位，所以常常是人们感觉社会安宁才去改变他家庭的面貌。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来理解仿地方形式。

伊塞克斯建造的仿地方形式住宅都是卖给私人居住的，从住宅区新汽车比较多这个事实来看，这些住宅是卖给那些社会地位日益上升的家庭。为什么这些人们会被这些象征社会安定不变的老式住宅所吸引？这些人们的所作所为否定了所有社会的稳定性和永久性的存在；但与此同时，为彻底满足他们的社会抱负，对他们来讲，居住在一个明显安定的社会环境之中又是十分必要的，否则，别人改变社会地位将明显损害他们的社会利益。仿地方形式的效果是提供了对过去的延续，为否定社会安定性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安定社会的生动形象，尽管这些人认为他们所做的事是有价值的。虽然仿地方形式通过建筑物的形象探索与过去的联系很有意义，但并非是与所有的过去都联系，更不是与记忆中的过去相联系，而是仅仅与遥远、模糊的那部分过去相联系。

现代化建筑所提供的形象与村庄静止不动的形象是对立的；它提出的观点是二十世纪的生活如此不同于过去的生活，以至于所有过去年代的建筑都不适于表达现代化生活的特点。因此很有必要创造一种形式，既能表达二十世纪生活的特点，又能充分地表现不断变化的进程所不能超越的相当长一个时期来的生活特点。现代化建筑的形象与社会的变化和进步是不可分割、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可笑的是，那些在变化的社会中雄心勃勃、努力向上的居民却不喜欢这种形象。仿地方形式的建筑构成这样一幅永久不变的画面：看到窗外出现邻居的住宅，不会使你联想到你是生活在一个变化的世界之中，尽管在房间里你需要享受你能获得的所有的利益。伊塞克斯设计指导原则描绘的正是这样一种状况。

农村和郊区的仿地方形式提供了一个安定社会的幻觉形象，这种幻觉形象对随着新发展必然产生矛盾的新老居民都有利。

仿地方形式和城市修复

城市的仿地方形式完全不同于农村和郊区，它为一系列不同的目的服务。城市的仿地方形式与二十世纪被看作贫民区的十九世纪城市工人住宅的地方形式有联系，几乎全部用于地方当局和住宅协会建设贴补住宅。地方当局、住宅协会在建设贴补住宅中广泛采用仿地方形式修复老的房产，是为了保持贴补租金。除了经济原因外，为了发展还有几个重要的政治原因迫使选择仿地方形式和传统的形象。

贫民区的欢乐

现在如果我们承认仿地方形式是对现代化运动的反作用这一标准的解释，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城市仿地方形式受到欢迎。现代化住宅建筑受到激烈的批评，是因为它未能提供一个人道的环境，未能理解人们相互关系的重要性。目前十九世纪贫民区已基本上消失，对比现代化住宅区的凄凉冷清，人们会去赞颂贫民区的欢乐气氛，而丝毫未想到贫民区特有的潮湿、虱子、嘈杂和缺少安宁（就某种意义而言，正是这些共同的苦衷导致了表面上的欢乐）。从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期每个认真的地方议员都以拆毁背靠背复式住宅为目的；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议员也同意一排排老式的小房子被卫生宽敞的空间隔开，但是，不久前情形又恢复原样。近期设计的城市住宅恢复了那带来欢乐的成排小住宅的形式。纳莱和恩格斯获奖的索斯华克撒切尔街景的平面布置与老贫民区的平面十分相似。1920年圣 · 泮克拉斯为建设奥苏斯顿街区所拆除的建筑物正在主要街道后面的院子里重新建设起来；在撒切尔街，围着院子、沿着小巷正在建设许多住宅，这些院落住宅紧紧地挤在一起真有些十九世纪贫民区的味道，使人联想到十九世纪工人住宅。贫民区舒适亲切的形象是吸引人的，与此同时，由于利用了高质量的材料、洁净的装修、大量现代化的零件和高标准的服务设施，又避开了真正贫民区那令人讨厌的另一面。更有意思的是，老形式与现代化内容矛盾的结果竟引出了近期城市修复的形式。北伦敦伊斯林顿米尔纳住宅区，是一个由波洛夫委员会修复的完整的十九世纪住宅区，它提供了当地人们最合适的住宅形式。虽然它与一般现代化建筑的形式不同，但是可以看到它与现代化城市住宅区还是有一定的相似。米尔纳住宅区建筑的整体形象是优越的，但单幢住宅常被批评缺乏现代化形式，没有个性。米尔纳住宅区成功的部分原因与它所处地理位置有关，这里曾被工人家庭所占有，现在是巴恩斯伯里中层社会的中心。这使我们想到，城市仿地方形式与中产阶级进入原工人住宅区这个“绅士化”的过程有联系。

边缘地区

在城市里，住宅协会和地方当局已将仿地方形式极其广泛地应用在绅士化的地区。例如在巴恩斯伯里，如果地方当局或住宅协会决定拆除现有建筑物新建而不修复，就将招致当地中产阶层的强烈反对。拆毁维克多利亚和乔治亚的住宅，就将导致绅士们的成果贬值。我们不禁要问，如果一所住宅值得按照过去的式样修复，以增添我们光辉的民族遗产，为什么所有其他住宅不能像它一样正确地处理？如果某个相当绅士化的地区的地方委员会决定给低收入的居民安排新住宅，那么修复常常最受当地人民的欢迎。伊斯林顿波洛夫委员会修复米尔纳住宅区，就是一个为人们一致赞同的官方决定，它保障了人们努力的成果。在修复受到阻碍的地方，人们忧虑的是，公共住宅区住进各个不同阶层的居民将损害环境的圣洁，降低他们房产的价值。仿地方形式通过提供一个老住宅延续发展的形象，大大减少了危险，缓和了人们在社会、经济上受到的威胁。

一种永远有效的形式？

现代化运动的黯然失色使许多建筑师、政治家对建筑形式是否过时的危险敏感起来。现代化形式设计的建筑在将来必然是正确的，而到将来真正到达时却原来是完全错误的。怎样才能使一种建筑风格不流于形式而永葆其价值呢？以往的经验表明，不可能有一种无论到什么时候永远有效的建筑形式。当代建筑师对仿地方形式这种新的建筑形式感兴趣，是因为它显出某种风格上的稳定性，具有适应各种设计的潜力。仿地方形式意义是不明确的，它与将来没有联系，与很长一段时间里各种建筑物的形式有联系，看来能相对地抵挡现代化运动所经受过的各种突然的打击。

地区设计指导委员会为了保护传统的半农村环境的形象正强制推行这种形式。建筑设计部门推行设计原则，控制新发展，认识到，不能指望有同感的建筑师创造各种保护历史的新形式能抵消郊区普通住宅区的扩展所造成的损害形象的影响。尽管可以认为设计原则约束自由甚至是低级趣味的，但设计原则所创造的形式本身就是一个混合体，它既反映了专业设计人员的心理状态，又反映了折衷主义的梦幻似的形式。设计原则仅仅影响房屋的外部环境、布置、组合和立面的形式，对内部的影响是极小的。与现代化运动的专制不同，仿地方形式自由地允许内部可以有一个与立面无关的不同的形象。我们深信这种自由将使仿地方形式永葆青春。与现代化运动不同，仿地方形式能接受各种不同的象征手法，但当它受到怀疑时，它的简单而不可动摇的象征手法是不可修正的。看来如果必要的话，仿地方形式通过采用新的材料、新的构造、新的象征手法将能不断地有所变化，与新生事物一样不会面临全面抛弃的危险。进而言之，随着郊区和农村不断的发展，真正的村庄不断的减少，为保护村庄形象而设计的农村仿地方形式的立面将更有价值。

迎着风浪前进

所有仿地方形式建筑的主要特点是使过去和将来以明显自然的方式结合起来。在现代化生活中，这种形象的并列并不仅限于建筑，其他地方常常可以看到，早期的电视机装在“乔治亚”机壳内就是一例。这些故意的时代错误为的是在当前动荡变化的涡流中提供一个短暂安定的感觉。设计人员经常谈到过去和将来是一个静止不动的“乌托邦”社会，过去的形象是值得怀念的，雷蒙德、威廉在“农村和城市”一书中描绘了这样一个社会，即使将来到达太平盛世，各种安宁和幸福都能得到，这个社会仍是安定不变的、在如此动荡变化的今天，只有通过对过去和将来严格的观察，感受到能享受进步带来的利益，不必去忍受变化带来的痛苦，才能得到安宁。仿地方形式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双重想象的闪影。

[Architectural Review，1980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