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问：请你谈谈生命科学的有关情况。
谈答：你们杂志办得不错。我先谈谈现在科学技术发展情况，以供参考。并非我强调生物学。客观上从五十年代开始，自然科学向生命科学靠拢。五十年代前，主导的是没有生命的科学，如数学、物理、化学，也可称它为“死物科学”。五十年代后，自然科学发展到新阶段，侧重点转向生命科学上。五十年代的标志，是生命最基本的物质的肯定。生命是连续的，靠什么东西连续下来？不是蛋白质，而是核酸。不论是最低等的生物，如病毒，还是最复杂的，如人，传下来的物质都是DNA或RNA，是核酸，生命物质和非生命物质最大的区别也在这里。生命物质与非生命物质都是由门捷列夫周期表里的元素组成的，问题是这些元素组成什么样的物质，有了蛋白质与核酸才有生命特征。这问题在五十年代解决了，即确立了遗传物质。因为生物不是神创造出来的，是进化来的。进化，不是说一个人进化成一个人，例如大人生孩子，并不是精子和卵子内都含有一个人的雏形，是通过遗传物质传给下一代，为什么生下来的小孩像大人呢？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从此开始，生命科学处于一个新阶段。
三十年来，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现在是1982年，生命科学确实发展很快。举二例来讲，《美国科学院报》内容有一半以上是生命科学文章，有关生物化学的主要讲生命物质。第二，美国科学院的院士里，46%是生物科学珅院士，其他54%包括数学、物理、化学、工程、地质、气象，也包括社会科学在内，就是说美国卓越科学家中近乎一半是搞生命科学的。这是前所未有的。在国外，生命科学受到了很大注意。国内至今还是制造舆论阶段。去年上海大学招生的最高分数是复旦生物系，其中一个数学考分最高的人要求到生物系学习。他说读好数学就是为了解决遗传问题。这些问题能提出来，可见青年对当今科学发展裹有所了解的。现在生命科学已飞跃到新阶段。生命科学这三年发展得更快，发展到研究更高的物质运动上去了。生物科学在生命的物质基本解决后，现在要了解更高级运动形态的物质基础。
什么是更高级的物质运动呢？即人的神经运动。因为社会活动是复杂的，人，是动物，又不是动物。这是恩格斯讲的。过去讲人是“万物之灵”，人也是动物。人要吃，要排泄，要呼吸，有性生活，进行繁殖，这与动物有何区别？植物也要繁殖，但是另外一种方式。人为万物之灵，灵即脑子，是思想，人能控制，能劳动，能思想。所以，人与动物的区别，即社会性，反映在人的脑子里，表现为思维能力，感觉能力，反映的能力，凡此种种，人的大脑因而就发达起来。人会劳动，劳动选择了人。从猿到人，哪些人能生存，哪些人会淘汰，这是劳动选择的结果。我们的老祖宗要生存，就要劳动，要动脑筋，所以是劳动选择人。人的问题，特别是人的高级物质运动，如果不用唯物观点解释，不找到物质基础，就要被唯心主义钻空子。生命科学没有发展到一定阶段，社会科学在解释人的社会活动时，就解决不了人行为的物质基础。所以国外有很多的神经生物学家、社会生物学家，他们不少是从自然科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转到生物学领域中来的。
1978年我到美国，对此感到奇怪。我常讲，我们老的要有“自知之明”。过去科学发展慢，三、四十年代的成果，可以吃一辈子，现在不行了。要培养青年人，他们很敏感。这是一。其二，在教育上，在科学研究体制方面我国应进行重大改革。现在我们教育、科研体制完全不适应科学技术发展。由于我们太专了。什么都专业专门化，这是落后的观念。在日本大学中，不管文科、理科、工科、农科，一年半内学生都读一样的课程，打基础。这是因为，大学是选拔人才的场所，并非培养的都是专家。
大学要拔尖子，百里挑一，就可以了。昨天收到美国同行的一封信，他说中国人不笨，日本一亿人口里有一万名高级知识分子，美国、苏联二亿多人口里有二万名，中国十亿人口就应有10万名高级知识分子。我们大学的专业分得这么细，而科学技术发展得又那样快，专业太细，肯定束缚了学生的思想。如遗传工程，我国并没有这个专业，难道要等培养出这方面的人才，再去搞吗？不行。只有在学习时打下扎实的基础，在工作岗位上就可以搞遗传工程。基础好的人样样都可搞，“以不变应万变”。我一直反对教育与科研两者分家，在国外，科学研究主要是在高等学校里搞的，靠年轻人。
在搞经济改革的同时，要搞智力投资。经济的开发是要靠智力建设的，这就要培养知识分子。苏联人都在变，我们还抱着苏联过去那一套不放，就不行了。
问：谈先生几月份到日本的？国外遗传学有点什么新的情况？
答：最近报上“遗传工程”、“生物工程”的内容很多。生命科学的重要性是起着自然与人类的桥梁作用，也就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桥梁作用。生命科学是脚踏两头船，因为一方面是自然科学；另一方面是社会科学，它是中间人。社会科学主要研究是人的问题，社会是由人组成的，首先要了解人的本身的物质基础，政治也好，法律也好，经济也好，社会各种现象都与人有关。对组成人的物质不了解，怎能使社会科学很好地发展呢？
现在这问题愈来愈突出，即生命科学起到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的搭桥作用。五十年代以后，自然科学发展的内在逻辑诞生了生命科学，生命科学发展到现在阶段，有根据可以证实高级运动形式是有物质基础的。所以，生命科学不仅自然科学家对它极感兴趣，而且社会科学家也非常重视。这就是许多先进国家把生命科学提到这样高的地位的原因，那么多人去从事生命科学研究。我也不希望出—亿个人才，只要每年有万把人；我们的国家就大有前途。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来重视生物学研究。
问：现在中国搞博士学位，你带博士生吗？
答：我挂挂名，只能指导，没有精力搞实验了，主要工作还有别的老师在抓。
问：这几年与国外交流怎样？
答：国外跑跑，学习新鲜东西，但不能深入，没有时间。
1978年、1980年到美国，1981年到日本。我对党提出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问题，体会很深。前两次赴美，发现美国科学技术很发达，但精神上很萎靡，似乎物质文明愈丰富，精神生活就愈空虚、愈低落、愈颓废，道德就愈败坏。二者不能统一。去年到日本觉得日本把这两者结合得不错。日本主要是智力投资好，教育搞得好，他们不是什么大学毕业后不肯当中学教师。教师要求高，当中学教师需经过两次考试才能当。大学教师与中学教师待遇也差不多。在我国，什么高级知识分子，还有低级知识分子，干部有什么高级干部、中级干部、一般干部，我看不要分那么多等级，大家统叫知识分子，叫干部就行了。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不为人民服务就不是社会主义了。
问：谈先生现在是上海自然博物馆馆长，准备在哪方面搞点宣传工作。
答：明年准备开“三致”国际性工作会议。环境物质引起诱变，我们现在这方面概念还未搞清。我们搞环境保护，还在于表面现象，未从根本着手。过去做了些工作，现在发现有好多东西致癌，致癌是诱变的结果。环境中不少物质影响遗传物质，DNA出了差错，所以要进行这方面的普及宣传工作。1月2日《参考消息》刊载美国巴巴拉 · 麦格莲托克得了三项奖。此人是搞玉米遗传的，研究了一个东西，叫作“可置因素”（可能翻译得不确切）。1978年我曾见到她。所以给她这样大的荣誉，我看主要由于她在四十年代已预见到的事，现在被证实了。现在叫“可置基因”的，这一套叫“移动片断”。还可能得到诺贝尔奖。你们《Betway必威在线登录 》对这种苗头可以宣传。不要平铺直叙，拘泥于老一套，以数、理、化……次序发文章，应该有方向性，着重在生命科学。麦格莲托克四十年代的文章我有，她走在时代前面，孟德尔的伟大也在于走在时代前面。人家尚未感觉到的，她却发现了，并下了结论。
从科学现象上看，立得牢的东西，并不等于可以在理论上突破。科学客观规律不是依人们意志为转移的。今天没东西拿出来，出不了成果，领导为难，因此“争”也来了，“协作”也来了，借此表扬一下，这不是实事求是。
问：复旦大学遗传所最近搞什么新的？
答：搞点实际东西，如杂交水稻。基础理论突破很难，理论结合实际东西容易搞，现成的理论，用到生产上去还不容易！我只好领领路，我决不贩卖自己东西给学生。我们的已经落后了，思想跟不上，青年对事物敏感。新陈代谢，这是客观规律。
（马瑞琦毕东海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