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个国家的每一个发展阶段，科学与技术都是生产的基础。科学与技术两者是不能完全分隔的，因为技术是科学知识在发展有用的产品及其生产过程中的应用。科学发现了前所未知的事物；技术则将其应用于生产。诺贝尔发明了甘油炸药，这是科学上的一大进步。他的发明应用于开矿和建筑铁路，造福了人类，也就成了技术。美国黑人植物学家乔治 · 华盛顿 · 卡弗并没有发明黄豆、白薯或者花生。但是他发展了这些古老作物的新用途，扩大和普及了它们的消费方式（他最著名的小册子之一是《花生：供人类消费的101种制作方法》），他还试验了怎样更好地种植这些作物的方法。他的许多试验都是技术进步。这些试验的成果提供了许多廉价的蛋白质来源，改善了千百万穷人的伙食，并且把美国南方的经济从依赖单一的作物（棉花）转移到农业的多种经营的基础上。
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技术力量可以使一个国家能够决定它自己的发展道路。大卫· 李嘉图的“比较利益”学说，在静止的世界里是正确的。但是世界是在变化的，没有绝对静止的事物。某一个国家具有比较利益的产品的市场可能会缩小，而科学发展也会使一个国家专业化生产的产品变得一钱不值。并且，国家安全和经济独立常常要求一个国家生产它通常并没有比较利益的产品。通过技术，一个国家能够发展新的比较利益；通过良好的计划，则可以认识到改变的需要。
本文打算在三方面讨论科学与技术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第一，回顾一下十九世纪以来美国所走的发展道路。第二，分析一下日本对西方工业霸权进行挑战的原因。第三，从这些经验中看看中国在发展自己的科学技术时有哪些方面可以借鉴参考。
科学技术的历史作用
在回顾科学与技术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时，可以看到有三种关系是十分明显的。首先，科学技术的进展常常是阵发性的，而不是按稳定的速度渐进的。某一项科学上的进展会产生一系列或一连串的技术革新，而由于新的方法打乱了旧的工业部门中的生产过程，因此技术革新本身又促进了其它许多方面的改进。其次，某一个领域的技术革新会起着磁力场的作用，它会激励其它经济部门的技术改革。第三，新技术带来的产出物的增加会促进对更好的生产方法的需求。因此，科学技术导致了经济的发展，反过来经济发展又导致了科学技术的进展。这些力量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国家独立自给的发展的基础。
美国在其历史的大部分时期里，在采用新技术方面，行动是很迅速的。在独立才有二十五年的时候，美国所进行的全国性努力之一就是建造运河网，用马拉驳船把煤炭运输到发展中的工业中心去。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汽船已定期往返于密西西比河及其支流，把农产品从北方运往这个年轻国家的出口贸易中心南方的新奥尔良港。然后到了1869年建成了横贯大陆的铁路，蒸汽机车的东西向线路永远地改变了这个国家的扩张路线。
由于铁路开发了美国西部肥沃的平原，使其得以耕种，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商业衰落了下来。大草原地区生长的粮食以及西南地区饲养的牲畜能够迅速而又便宜地运送到东部工业区。蒸汽机车反过来又带来了科学和技术的新进展。这些新的进展，有的比较复杂，如冷藏车，有的比较简单，如把几股金属丝绞在一起，这就发展起了许多新的工业部门。铁路给密西西比河西部的畜牧业牧场主打开了东部市场。但是他们发现他们的牲畜所提供的咬不动而又多筋的肉，很少有人要买。但是，没有栅栏就不可能进行精选饲养，而畜牧区又没有什么树木可制圈栏。因此一位不知名的白铁工人制作了有刺的铁丝网。这样就饲养了良种牲畜，而新兴的铁路枢纽芝加哥市就成了美国肉类罐头工业城市，并发展成与纽约相匹敌的工业活动中心。
美国联邦政府在经济发展中起了重要作用。它资助了运河、公路以及铁路的建设。但是，因为联邦政府认识到如果国家要继续发展的话，就不能让科学和技术听其自然地发展，所以它没有把它的支助仅限于有形的投资。在1862年正当内战的艰苦战争年代，国会通过了摩利尔土地赠与法案。该法案对于国家发展的影响可能超过迄今为止所有的任何形式的联邦政府支助。根据这一法案，政府给每一州以可以出售的土地，而其收入则用于建立农业学院和机械学院。七十多所这种土地赠与学院在一百多年来在科学种田、机械工程和其它学科方面培养了许许多多的青年男女。这样及早地向美国农民介绍科学种田、选择新的种籽、新式耕田和灌溉以及使用新式农具等方法，使美国农民很容易接受农业改革。美国农民接受过怎样做试验的训练，因此美国农民成为世界上生产力最高的农民之一。（因为新的科技情报不仅来自这些学院，而且来自联邦政府农业部的农业顾问。所以美国农民今天继续在学习和进行改革。每一个县都至少有一名这样的顾问。他向农民在水土保持技术、扑灭农作物寄生虫、种植和发展最适宜本土的作物以及畜牧业等方面，提出种种建议。他的服务是免费的。）今天美国农户占美国人口不到3%，但是他们的产量大大超过了全国的需要。
到了十九世纪末，工业的发展赶上了农业的发展。技术上的各种进展，诸如塞缪尔· 柯尔特在生产他所发明的左轮枪时发展了使用各种可以互换的标准零件的方法。亨利 · 福特在他的汽车工厂设置的流水作业线方法，使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变成了工业强国。直到本世纪六十年代为止，美国一直在取得并维持了它在经济上的优势。但是在最近十五年，美国却未能应付它所遇到的各种挑战。要了解为什么美国在挑战面前吃了败仗的原因，就必须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并分析它的挑战者（日本）的特点。
日本和西方国家：挑战和反应
当美国还处在它的经济发展的顶峰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新的挑战。这一挑战采取的形式是又小又难看的德国汽车（伏尔克斯车）。它被越来越大的美国汽车的驾驶人嘲笑为“臭虫”或“甲壳虫”。但是突出显著的不光是它的名称，而是它变成了大家喜爱的宝贝，因为年轻人，后来他们的长辈，发现伏尔克斯车的简易引擎很省油，在城市交通中的机动性较大，可靠性较高，以及在结冰的道路上它的前轮的驱动有很大的优越性。社会环境已发展到需要变革的地步。美国人正在逐步意识到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他们正逐渐懂得，每年用于越来越大、越来越笨重的汽车所追加的每一磅钢材，也就是不能用于其它工业的一磅钢材。他们也认识到，每增添一磅钢材就需要更多的燃料来驱动汽车，而矿物燃料的供应是有限度的。
但是美国制造商却没有从“甲壳虫”的成功经验中吸取教训。他们没有意识到环境正在改变。他们没有把精力集中在技术上的改进，而是把大笔资金花在式样的翻新上；从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在美国汽车工业中简直看不到什么技术上的进展。当从日本引进的汽车不但式样新颖、节省燃料，而且具有新的技术上的安全特色，诸如采用圆盘制动和齿条传动驾驶盘的时候，美国的汽车工业却仍然自鸣得意。当日本人利用微型元件将收音机做得更好，而不是更大时，而美国的收音机工业却仍然自鸣得意。当日本人将新技术应用于钢铁的生产，比美国的工厂少用30负的焦炭时，美国的钢铁工业依然自高自大，而当美国的制造商终于认识到美国人正在购买日本的汽车、收音机及钢材，其数量已经威胁到国内的制造商时，他们却又没有以昔日的企业家的竞争精神作出反应。他们没有向美国所崇拜的对象（市场）学习，他们不承认市场经济给他们的教训。他们没有用新的革新来对付日本的挑战，而是乞求政府的保护。而政府却又不奖励新兴的、有创新能力的公司，而是津贴那些墨守成规、没有创新能力、庞然大物的老企业。其结果就是美国的企业无法对付今天日本的挑战。其原因在于投资停滞不前，对革新的支持在下降，管理经营不善，政府制订的政策错误。简略地讨论一下每一项因素还是有益的。
第一，美国的制造商一直不愿意花钱来改造其工厂的设备以利用新技术。表1显示了六十年代中期以来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生产投资比例的下降情况。尤其是在耐用品生产部门中，其中包括钢铁工业、机械工业和汽车工业，其投资比例与国民生产相比，是停滞不前的，而这些部门正是在与日本的竞争中最脆弱的部门。
第二，与国民生产总值相比，用于研究及发展方面的费用则有着更为惊人的下降。我们说下降是惊人的，因为主要是技术革新费用的下降，而技术革新则是美国工业优势所赖以建立的基础。表2显示了这一趋势。尽管全部研究和发展的费用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例下降了，而下降最厉害的则是发展，而发展也就是技术。可以说，在发展方面所分配的资源数量与技术进展两者之间有着直接的关联。
第三，今日美国的典型公司经理不再是昔日那种为了长期的利益而愿意牺牲短期利润的企业家了。一项新的技术过程的发展和它的投资效益的获得之间的时间间隔可能要几年。今天的美国经理不愿意担负不能显示迅速盈利的发展费用。其结果就是短期的盈利和长期的亏本。而另一方面，日本电器公司则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发展其半导体企业（注1）。日本的制药公司“绿十字会”花了十七年的时间和三千万美元的资金来发展人造血，现在即将供应市场需要（注2）。当然，日本公司是既要短期利润也要长期利润的。但是日本经理只要求在短期内整个公司能够赚钱，他愿意用盈利较多的部门的收入来补贴短期内赔本的新产品的试制的办法来支持技术发展。只要总的收益是令人满意的，日本经理就给他的技术发展专家以自由活动的余地。
最后，美国政府对工业的支持犯了方向性的错误。几百万的美元用来津贴不能盈利的大企业，像克莱斯勒公司。克莱斯勒的汽车部门可以说是美国经营最糟的大公司。直到1978年它的经理才承认，对小型汽车的需求不是一时的风尚，而是消费者的爱好的长期性的改变。这种目光短浅的政策的结果当然导致了失败，因为市场经济制度不仅意味着效率较高的企业可以盈利，而且效率不高的企业会遭到破产。用来支撑像克莱斯勒这样的没有活力的落后企业的每一块美元，也就是不能用来支持具有革新力量的小型企业的一块美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小型企业正遭受到高利率和经济衰退的摧毁。
归纳起来说，这一时期美国的经历表明，由于不愿意采用新技术和新的思想方法，美国经济已经失去了它的竞争锋芒。目光短浅的经营管理，投资率的下降以及联邦政府对资源分配的不当，预示着在当前的政策条件下，美国的工业将无法对付今天的挑战。
中国的借鉴
今天中国正在建立持久的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基础。虽然外国的、过去的历史并不是本国的、未来的指南，但是近两百年来工业化国家的经历还是可以有借鉴的地方。无计划的生产和得不到资助的技术也会有经济的发展，但要花很长的时期，而且速度极不稳定。要是没有有意识的全国性计划，则虽有可供应用的技术，却不能持续几十年地应用于生产过程。因此无计划的生产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它不能促进正在进行工业化的国家高速度发展所需要的结构上的改革。这一点对于十八世纪的英国是无关紧要的，当时并没有其它国家发达得足以刺激英国要齐心协力地加快其发展，而生产力的不断增长刚刚开始被看成是一件好事。而到了十九世纪，当发展生产明确地成为美国的国家目标时，政府在重新分配资源以使其能最充分发挥生产效能方面的作用就日益显得重要。经济发展不再是消极地等待偶然的科学发现或者零星的技术进展的出现。通过政府不断的支持和财政资助，科学和技术的发明和进展得到了鼓励和有目的的发展。再举更近的例子来看，日本强调了将新技术迅速地应用于新产品的发展及新产品的制造方法，这使日本在不到卅年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重要的工业强国。
现代的中国不能像十八世纪的英国以悠闲缓慢的速度来发展经济。她也不需要十九世纪美国所依赖的市场经济来预示哪些部门加速发展的条件是成熟的。但是中国可以把英美和日本的经验结合起来作为参考、并且可以看到经济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要靠技术，而技术的发展要靠正确的政策。这里不打算就中国如何发展技术并保证其持续高速度的发展提出全面的想法，而是希望根据其它国家的经验结合中国的情况来看看有哪些方面可作中国技术发展计划的借鉴和参考。
（1）技术要靠不断发展的经济来促进。因此，工农业的周密计划和平衡发展是技术发展的基本条件。
（2）技术应该从国外引进；一切要自己从头做起是没有好处的，在技术上名列第二没有什么不光彩。美国从英国引进了蒸汽机，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依靠美国的技术援助建立了自己的钢铁工业。从国外引进技术需要有关于专利权法的详细知识，这是一个十分繁杂的领域，应该鼓励在高等学校一级的水平上对它进行研究。
（3）应该建立对技术的创造发明的奖励制度，其中可包括对创造发明者个人的表扬、提升、荣誉及奖金，以及有关单位有权保留一部分革新所创造的利润。
（4）一项革新从想法开始到实际应用常常需要很长时间，只有政府有维持革新者工作的资源。在资助革新工作时要注意革新不能局限于工业。美国的农业发展和日本的经营管理的经验是值得重视的。
（5）革新的成果应该得到广泛的传播，因为某一项进展常常会引起许多其它进展。
（6）地区间和不同组织间的合作应予鼓励。今天美国正在进行的一些最好的研究工作是高等学校、研究型企业和政府机构之间合作的成果。其中包括波士顿-哈佛-麻省理工学院的联合研究中心及北卡罗来纳州的罗利、达拉谟及察勃尔希尔三城市的许多不同组织所组成的北卡罗来纳州三结合研究所。
（7）应该鼓励技术专家献身于研究工作，同时让他们有能够有的最好的工作条件。应该向他们提供必需的材料和参考资料，以使他们能把时间集中于研究工作。专家的工作是从事研究及发展能提高国家生产力的工艺过程。如果他不得不把时间花在到处张罗必需的设备和材料，则无疑是浪费一种稀有的资源，即技术专长。
（8）要制订未来的技术发展规划，对基础研究要拨给一定的资金；基础研究之所以是基础，因为应用技术来自基础研究。而且应该考虑把着重技术教育的中学和大学结合起来建立一个全国性的联络网。美国土地赠与大学对美国经济发展所作的贡献是无法估量的。
（9）最后，促进科学和技术发展的正确政策应该是这样一种政策，它承认没有一项政策在所有的时期和对一切情况都是正确的。正确的政策要随着国家需要的改变而改变；它是灵活的。政策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调动科技工作者的积极性。
*美国阿拉巴马大学副教授，现在上海交通大学任教。
①Kenichi及Ohmar著《日本的经营管理：揭露另一个神话》（Japanese Management：Debunking Another Myth），引自1982年1月10日亚洲华尔街日报（Asian Wall Street Journal）。
②Urban C. Lehner著《绿十字会‘火车头’带动了研究的发展》（The‘Locomotive’of Green Cross Spurs Research），1982年3月4日亚洲华尔街日报。
③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