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朋友们说过,一听见固体火箭点火,我就会觉察到自己是乘坐在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上。是啊,固体助推火箭点火时我的确觉察到这一点。它一点火,你简直五脏六腑都感觉到了。你全身都在颤动,觉察出自己是坐在世界上最强大的飞行器前端,尾部喷焰,直上云霄。

你的身体随火箭猛烈加速,舱外蓝天在变淡。可是你不必多言。发射有一条纪律:什么话也不说。对坐舱报话员(飞行指挥部对坐舱报话的人员)用一种话音报话,你得始终静候聆听。他要准时发出一套呼叫,每次又都是那几句话。他要是一变,你就明白你是出问题了。

他的话音活像是念祈祷文。第一次发射航天飞机时、那位报话员叫丹 · 布兰登斯廷,他把那自编的十来句呼叫都倒着写在领带上,他戴上领带,低头看着念就不会念错。“油门开着起飞”,接着是“一分钟就起飞”等。航天飞机五次发射他都这么念,连节拍也不差。这是好事,说明没有出问题。

固体助推火箭一熄火,嘈杂声突然停止。现在是靠三台液氢主发动机推进。它们是我前所未见的最平稳的发动机,就像是用电机拖动似的,发出嗡嗡声,不嘈杂,不抖动,跟固体火箭助推器全然不同。固体火箭是火箭人员的梦想,它发出嘎嘎喇喇的响声和一成不变的轰鸣。而液体发动机却响声很小,你连它们的关机声也听不到。

乘坐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绕地球飞行,最令人震惊的是一路寂静无声。那个寂静劲儿,就像坐在热气气球吊舱里在天空疾驰似的。

重新把地球看作三维空间,这仍然叫我费了周折。以前我从高空飞机上看地球,地球是平的。可是在哥伦比亚号上就不同,从这里看地球不是平的,是个球体。我爱坐飞机观景,但不记得什么时候触景生惊。可是这次在哥伦比亚号上就触景生惊。因为从飞机上看得克萨斯州的公路分布时,十号公路是平的,就和地图上绘的一模一样。可是从航天飞机上看,十号公路依然可见,但它不再是平的,而是像弓形跨过得克萨斯州。你同时也看到了墨西哥湾,一直到坎佩切湾都历历在目。

你看到地球的球形,觉出地球是圆的。接着往下看,东西是一层又一层,认出了三维空间的第三维。云团层峦叠嶂,把阴影投在阳光普照的平原;你看到印度洋上航船的尾迹,非洲的灌木林火,风雨雷电横过千里大洋洲。这真是整个大自然的立体图像,不过你是在190英里的高空欣赏它罢了。

你首先认识到的事物之一,就是天空黑如墨染。太阳是那样的明亮,在阳光下根本不见星星。如果你戴上眼罩,只向漆黑的深空望去,也许能看到星星。不过我根本没有这样做,所以也根本没有在日出后看见星星。

在空间,夜色是突然降临的,时间短得惊人。我总是在脑子里琢磨地球在哪边?黑夜里也在想,也许那边要天亮了,我能看到亮光吧?也许这边要出太阳了,光线就要冒出地平线吧。

可是相反,我看到的却是前所未见的最黑的黑暗。记得年幼的时候,我去钻过马默思山洞,那地方是在肯塔基州。有人把我领进一个洞子,对我说,你要见识从来没见过的最黑的黑暗了。然后是灯火齐明。这空间的黑暗就和马默思山洞一般黑。你在黑夜里找地球有个窍门,眼睛跟踪星星移动,直到没有星星为止。那儿没有星星,就是地球把星星挡住了。

在轨道上很难看到城市灯火,除非你恰好在黑夜飞经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我们这次正好是这样,所以看到了澳大利亚的迈阿密、珀恩和其他少数海岸城市的灯火。我们没有看到纽约市的灯火,因为它在北边,离我们太远。

其实也说不清楚哪边是北。在空间判定自身的方位也不像在飞机上那样容易,因为你不知道航天飞机到底是背朝地呢还是背朝天。虽然飞行方向是已知的,但这同你自己面向何方没有关系。航天飞机飞行时也许机尾向前,也许机翼向前,也许机腹向前。你虽然知道是在向东飞,可脑子里还得盘算着:这边是东、地球在下,那么那边一定是北了。

因为哥伦比亚号飞得很快,太阳真像“迅雷”似的一跃而出,太阳落时也是这样快。每次日出和日落都只有几秒钟。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你至少可以看到八条不同彩带的出没。彩带从鲜红变为最亮最深的蓝色,每次日出和日落都不相同。彩带不像彩虹。彩虹七种颜色搭配,只要在地球上就到处相同。而彩带的颜色每次都在变,宽度每次都不同。你在轨道上每24小时可以看到八次日落和日出。

我知道不该讲这件事。因为彩带是我知道的空气污染的唯一证据。我们见到的最壮丽的日落日出景色,就出现在大气污染最严重的地区。

日出之前先出现鱼肚色,接着是几条新月形彩带,中间宽,两头渐窄,消失在地平线两端的黑暗中。接着太阳球就从彩带最宽处一跃而起,一切彩色顷刻消失。

轨道生活的第一天开始了。你就像一头初生的小鹿走在冰上。你伸出脚步,东磕西碰,还想象个巨人似的,举臂向前,在舱内踱步一周。这样子就像个潜水员,身驮呼吸袋,遨游于幻梦一般的水下世界。一切都似乎移动得缓慢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样走,不过好长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

一开始,你迈出步去,想走到对过儿。可是举步失准,神情紧张,到不了想去的地方。你当然要伸手扶一扶,停止前进。可是这动作做得很笨,总是把用尼龙搭扣扣在舱壁上的东西碰掉,弄得它们四处翻滚。然后你抓住它们,“粘”回原处,接着你的脚又把什么东西碰松动了。

我们这几位宇航员也好像要互相碰着。有时候为这个笑一阵,说声“对不起”什么的。其实谁也没碰伤谁,一来是大家小心,二来是有这个梦幻一样的世界。

去掉对失重的好奇心,想法子踱踱圈子,你就适应了失重环境。物理学家们说,“你要通过身体重心向前走”,这听起来犯难死了,可是用一个手指就能办到。要是做对了,你就会漂浮起来,然后再举起手扶东西,停止前进。

关于再入大气层,有一事是肯定无疑的:这不是在演习。按飞行程序,把哥伦比亚号的航速下降每小时200英里,这恰够降低轨道,让航天飞机触到大气最上层。这里的空气虽然稀薄,但也够让哥伦比亚号再减速。这时候你感觉到了座椅是在下降了。

你突然听到了响声。在此之前,哥伦比亚号一直是寂静无声的,直到现在,它才发出吼叫声或急驰声,愈来愈响亮,这是空气激荡声。尽管这里的空气很稀薄,可它还是在航天飞机周围激荡着。你看到的另外一件事,就是窗外有了颜色。起初呈浅淡玫瑰色,而后越来越红,红中透白,再变桔红色,最后为全白,在窗外闪闪发光。这就是再入大气层的炽热,就像氖气灯中的光焰一般。

在离地面四万英尺处,在速度略低于音速时,驾驶员万斯 · 布兰德抓过驾驶杆。我们钻进阴霾的天空,穿过1万5千英尺处的云层,垂直下降。正前方,机场跑道以每小时340英尺的速度向我们扑来,不偏不倚,我们一寸不差地轻轻触到了地面。鲍勃 · 奥佛迈耶风趣地叫出声来:“休斯登,我们果真下来了?”

哥伦比亚号载着我们绕地球飞行了82圈,它比任何魔毯都不费气力,都平静无声,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是一架奇迹般的机器。

[Science Digest,1983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