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哲学史上,有三种关于真理本性的一般类型的理论一直彼此相互竞争着:符合论,照它看来,当而且仅当“符合实在”时,信念或命题是真的;一致论,对它来说,当而且仅当与其他信念或命题(可能是与它们的绝大多数)“相一致”时,信念或命题才是真的;实用论,它认为,当而且仅当“生效”时,信念或命题是真的。

那些构造可接受的真理论的哲学家之所以失败的基本理由在于它们探索的基础、出发点。

符合论承认,真理构成因子组必须不依赖于我们相信或怀疑的理由,但是在他们对那种需要的重视中,却倾向于忽略关于相信命题的理由与那个命题的真实性之间任何联系的说明。一致论和实用论理解那种联系的必要性,然而却是几乎一成不变地总是把那种联系看得如此密切、如此紧凑,以致不再有什么是不依赖于信念理由的。在争论中,竞争的一方的强处是另一方的弱点,在我所讲的意义上,两类真理论是互补的。

在本文以下部分中,我将讨论这些争论点,并集中于理由和真理的概念,因为它们与科学有关(特别与科学理论有关)。因为科学是人类活动的这样一种领域:哪里通过获得信念的理由来探求知识和真理,我们就说那里进行了科学活动,甚至有时宣称是成功的。清楚地理解理由和真理的概念将使我们能够决定哪种科学观点是否正确。

在现代科学中起作用的理由概念起源于十七世纪,那时在与其他事物分离的状况下考察具体论题的方法开始推广。这种从事求知事业的分离方法代替了较早的那种整体化方法,在那里所有的现象都是一揽子处理的,例如,从总体上解释“变化”或“物质”的性质,或者从总体上确定知识的必要条件。我把这些具体的、孤立的论题,这些研究领域,称为域。域的存在同时也就引出了问题的体系论,引出了系统地建立的问题的类型的划分,这些问题可能在探索自然的现代(分离)方法中产生。其中前两类,我称之为域问题和理论问题的,这里不再赘述;其中第三和第四类问题,理论成功问题和理论恰当问题,对于我们考察理由和真理的概念来说具有核心的重要性。理论成功问题与范围有关,对于该范围而言,关于域所提出的特殊说明(解释)实际上是为它而作的:它是否作了说明和怎样说明得好。不管所提供的“说明”具有什么样的特征,在现代科学里,总是期望那种说明:(a)针对域内的所有各项;(b)是针对它们的精确说明;还有(c)不涉及那些经过仔细探究以后仍没有找到其实体或性质的存在的发现。一个说明,就它满足了这些要求来说,是成功的。因此,有关这样的问题,是相对于它的域来对说明作出判断的。另一方面,理论恰当问题是与理论有关的问题,而不在于它针对其域是否说明和怎样说明得好。理论恰当问题的一个子集是不正确性问题,其中包括认为理论是错误的理由。(此类问题不同于理论不完善问题。)所以,理论可以容纳不协调;或者可以有理由认为说明是“非实在性的”,因为它是由一系列的'“概念工具”——理想化、近似法、简单化、模型、方便的虚构等等所构成。或者最终,关于特殊域的说明或许不能与其它域的理论相互兼容,虽然存在具体的理由认为,所考虑的域将得到由理论给予或期望于其它那些域的同类甚至相同的说明。

如果一个观念(命题、信念、理论等)已经证明是成功的而且没有怀疑的具体理由,那么它就适于作为潜在的背景资料(或背景知识);如果它已经进一步表明与那个论题或域或其理论有关,那么它对于那个给定的论题或域(或所考虑的理论)就作为实际的背景资料了。

指出如下这一点是重要的,当理论摆脱了第四类的不正确性问题时,它可能受第三类问题,即理论成功问题的支配,反之亦然。也就是说,当或许存在着认为一个理论是不正确(或可能不正确)的有力的具体理由时,对于完善地说明它的域而言,它仍然可以是成功的;相反地,当一个理论对于完善地说明其域或许是不成功时,也可能存在着有力的具体理由认为它是正确的。第三类问题和第四类问题至少存在着高度的相互独立性。

将短语“没有具体疑问”限制于没有第四类问题(不正确性问题),则反映了一致论相应的核心特征。很粗略地说,理论恰当条件与什么可能被描述为这个域的理论与其它域的理论“相一致”有关。也就是说,一致论关注于一个理论或其它与别的理论相容有关的信念那些类问题,反过来又关注于它们的那些功效。

然而,当我们来考察那认为给定域的一个理论应当与另外的域的一个理论相一致、可推导、或者是属于同样类型的理由时,我们看到,这种看法甚至完全是建立在理由的基础上的,而那些理由来自一批相关的背景资料。我们可以通过一个案例的思考看到这一点。在这个案例中,物理学家们会期望一个确定域的通行理论将重新被改造为一个确定类型的理论。基本粒子的强相互作用理论是在1935年发展起来的,然而后来证明除去非常普通的情况以外它是不能进行计算的。又经过一系列引人注目的发展,它的姊妹理论,量子电动力学——电磁相互作用理论——已经证明能够进行计算,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即它关于自己责任域的预言与实验符合得非常好)。那个理论所以成功的理由在于它作为规范理论的事实,而且更特别地,在于它能够用公式表示为局域规范理论的事实。这种规范理论的—般化形式已经在1954年由杨振宁和米尔斯(Mills)发展了,在1971年由胡夫特(Hooft)表示为重正化形式(提供了计算的可能性)5进_步的研究指出,关于基本粒子过程的所有合理的各种理论中,唯有这种规范理论是重正化的。自从六十年代末以来,统一弱相互作用与电磁相互作用(并使用一种附加的重要方法)的局域规范理论成为有效,虽然它还由于重正化的难题而处于潜伏状态;然而经过胡夫特的证明以后,它受到了认真的审核,被事实证明是高度成功的。如今规范理论的方法已成为建立基本粒子理论的“背景”知识——实际上它开始取得了标准原理的地位——尤其是它提供了试图把强相互作用也重新用公式表述为局域规范理论的动力。

这样我们看到,至少对于一种类型的理论的不正确性问题来说,决定理论是否正确的恰当问题是以那个理论有关的背景资料为根据而确立起来的;议题中的理论被期望与那些背景资料相一致。这样的背景资料的功能不仅在于提供相信一个确定域的理论应当具有确定类型的理由(如同强相互作用的例子),而且决定了一个理论是(或者可能)不合适的其它方面。

实际上,当大多数第四类问题是不正确性问题时,它们是由背景资料产生的。在所有这种类型的理论恰当问题中,存在着如此复杂的各种信念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它就是这个有关理论与背景资料之间联系的一般焦点,处在我们的理论必定“相一致”的直觉观念的核心地位。但是,正如我们看到的,它来自那种与真理一致论相违的直觉观念。那样,我们先前的结论就可以被进一步普遍化。

真理实用论和真理一致论两者之间存在这样的对称性,其一方为第三类问题,即理论成功问题,而另一方为第四类问题,即以不正确性问题为重要子集的理论恰当问题。由于理由的概念被决定建立在没有那两类问题的基础上,因而,如果能够找到与符合论的相似联系,我们就开始看到,有可能通过这一对称性来澄清‘理由’和‘真理’概念之间的关系。

我们需要按照迄今已经讨论过的那样初步系统地说明“成功”和“没有疑问”的概念。通过简短注释的非常重要的限定,它们可以表述如下:

成功:“一个域的理论应能完善地解释该域的所有项目。”

没有疑问:“一个域的理论应能解决背景兼容的所有问题。”

我的观点是,照真实情况而言,关于实际的科学问题的处境,在必须或可能做什么方面,指出方向性的看法,必须满足的标准,必定符合的规格。这些都不是一般的原则,而毋宁说是在特殊问题的处境中支配着实际的具体理由的十分具体的条件。研究的项目应该是什么(即“把什么看作”项目);应当怎样描述这些项目,与它们有关的问题是什么;我们应当怎样着手解释它们(构成“解释”的是什么和称得上“完善地解释”其域的项目的是什么)一所有这些涉及原则的系统表述的一般概念不是通过那些一般陈述本身而是通过科学产生出来的具体标准加以详细说明的,那就是说,是通过一组从先前科学标准的角度来看已被证明是成功的和没有疑问的背景信念加以详细说明的。在解决理论成功问题的事业中,科学理论的责任针对它们的具体域:即针对从背景资料的角度构想出来并组合在一起的很具体的一系列项目(郊卤素、强子、沃尔夫 - 拉叶型星),它们涉及到存在一个或一组除了如想象的那些具有特性的域外还需要诉求实体和过程的具体问题(事实上,所有这一切恰恰在于一个域是什么。)在解释那些域的事业中,给出解释的性质是受背景信念支配的,至少在特有的科学案例中这些信念被证明是成功的、

没有疑问的、且与所考虑的域相应。这样,在处理第三类和第四类问题时(“成功”和“没有疑问”那些短语,按照我所限定的意义),为科学理论提供符合的“标准”且与背景资料相关的就是具体的科学处境了。

上述讨论已阐明两个主要观点。第一点是,传统的真理实用论和一致论对“成功”和“相一致”的解释是错误的——虽然它们可以作为前分析性的直觉概念——如作为真理的标准——作为形成一定科学活动的理由而得到说明。实用论和一致论的基本概念被人批评为“不明确”,因为很显然,“成功”和“相一致”的概念可以考察一大批更具体的解释。我应当说,如果那些概念的意义不那么确切,那不是它们意义的过错,而是它们所包含的知识不完善造成的。现象的适当解释需借助于标准的图式。不存在所考虑的短语的“确切意义”,至少不存在传统理论所假定的那种意义。

通过关于“成功”和“相一致”不作为“标准”的讨论,所阐明的第二点是,如果适当地重新解释,不把那些观念看作已被传统的实用论和一致论所理解,而是看作那些概念经过澄清和精炼的“合理遗传”,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它们之间的对称性将被保留下来。

在这两种情况下,进行科学论证工作的只是具体的标准,关于标准的图式的说明。在为给定的问题处境下的科学家应当做什么这方面提供具体指导的意义上,“成功”和“相一致”同样不是标准。正如强相互作用例子中的处境可以被直觉地描述为“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把这个理由和其他(背景)信念联系起来,因此该理论应当与它们‘相一致’”,同样,涉及一个域的实用的成功可以用类似的方式被直觉地表征为“存在这个具体域和一个域问题或一系列域问题与它有关;因此我们应当设法给予它成功的解释。”

回想一下我系统阐明的关于“成功”的概念(“一个域的理论应完善地解释该域的所有项目”)和关于“没有疑问”的概念(“一个域的理论应能背景兼容的所有问题”)。这些系统阐述显然借助于分离方法或域的研究方法,只是大约十七世纪以来,这种方法在寻求知识的事业中才成为主要的,它代替了早先对“成功”和“怀疑的理由”具有十分不同观念的各种方法。“成功”和“没有疑问”概念的图式特征甚至超越了已经被证明是如此成功的分离研究方法本身。由于研究中关于“成功”和“疑问”观念的适用性本身必定被认为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问题,因此我们将必须在这个世界发现我们自己的环境中寻求那些更深的根源。

让我们现在转到符合论上来。对于符合论,在它关于“真理”的基本直觉与关于“理由”的某些观念之间也存在着深刻的联系。但是此时的联系具有不同的性质。在“怀疑理由”的表述中可以找到理解的要点。

通过实际从事寻求知识和获取知识的事业,特别是科学的事业,我们已经知悉的这些普遍的怀疑在该事业中不起任何具体作用。诸如“精灵可能在欺骗我”,那些是普遍的怀疑,或者宁可像我说的那样,是哲学的怀疑。

我们已经看到,在关于事实问题研究的分离方法中与不出现第三类问题有关的“成功”观念,是抓住了真理实用论背后的直觉的核心,或者更确切地说,抓住了它的合理后裔。而且类似地,在关于事实问题研究的分离方法中与不出现第四类问题有关的“没有具体疑问”的观念抓住了真理一致论背后的直觉的核心,或者更确切地说,抓住了它的合理后裔。实用论和一致论的长期的致命弱点在于,它们倾向于把那种关系当作真理的一种定义:真理意味着“它有效”(即考虑到实用论直觉的合理后裔,牵涉到那些理论成功地完善处理各自的一定域);或者真理意味着“与其他信念相一致”(其合理后裔,涉及那些理论,它们与其他域理论相一致,或可推导,或具有同样类型)。

“成功”和“关联”并不定义“真理”;因为不管一个观念可能多么成功,不管它与其他成功观念的关联已经多么确定地建立起来,怀疑的具体理由或许会出现,这在原则上总是可能的。那种可能性破坏了4理由'和‘真理’之间的联系。这正是符合论所力图阐明的。然而,在破坏联系的同时,它并未完全毁掉联系。

如果我们没有具体理由怀疑一个特殊的命题,没有理由直接明确地怀疑那个命题,那么,进一步说我们就没有理由怀疑它。我们仍然必定认为自己有最佳理由相信的和没有(具体)理由怀疑的事情是真实的。这样,‘理由’与‘真理’之间的联系和分离两者都被保留下来。

原则上出现怀疑的可能性甚至涉及到我们有最佳理由相信和没有实际理由怀疑的事情,由于这一点体现了科学事业中符合论直觉的有效作用,因此它构成了符合论的合理后裔。

总起来看,我所作的关于真理的实用论、一致论和符合论的合理后裔的功能以及它们与“理由”概念的合理后裔的关系的分析,对科学推理和结论中的那些观念的有效作用给予了充分的解释。我已经勾划出来的观念的结构可以压缩在如下的图表中。

10.2

前面我删略了符合论的十分核心的部分,它的肯定方面,所有这些理论的核心观念在于,存在个外在的宇宙,我们的各种理论和其他信念都是关于它的,就是它决定着我们的观念是否真或假,我们发现是最好的各种信念可能到头来是可疑的甚至是虚假的。

关于这种评论有着深奥的观点;如果充分地理解这种深刻的思想并不与任何我已经谈过的关于科学事业中的“理由”和“真理”的有效作用相矛盾,那么实际上披露着我们关于“理由”和“真理”的标准图式的最终源泉,对它的清晰理解阐明了寻求知识事业的根源本身,并且使我们看到,为什么在科学中的那些概念(标准图式)的有效作用就像我已经描述过的那样。

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独立实体”的“存在”。我们相信:关于那方面我们的原始经验在科学实验或观察所“给予”的东西中有它的合理后裔。但是观察所“给予”的并非像传统经验主义者和实证主义者的神话中所想象的那样;也不是在如下意义上的一种“给予”:它是作为纯粹感知的结果被发现的,脱离所有先前的信念;更不用说那种“给予”,人们曾认为它自动告诉我们它所由以被给予的世界的性质。毋宁说,它是那样一种“给予”:当我们最适用的背景观念指出其有效时,它正在借助那些背景观念被适当地加以描述和接近着,我们发现它所有的具体价值是独立于那些背景观念的。我们的背景观念注入了所给予的东西。

量子理论已经如此有效地注意到,继续【简单化地】假定我们充分知道术语“存在”意味着什么,就能够借助一个“独立存在的宇宙”系统阐述关于科学“实在论”和科学真理的问题,这必定被认为是一个灾难性的哲学错误。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甚至将必须了解“存在”意味着什么;甚至不能赋予“存在”那个术语超越科学的地位,但是必定把它内在化为科学的过程并通过科学过程来理解它。科学并不拒绝将自身与“存在”和“独立实在”牵连在一起。

因此,虽然所“给予”的东西的存在指出,在某种意义上存在一个独立于我们的宇宙,其意说存在的“是”一个宇宙,而且实际上它所说的“宇宙”终究必定是科学研究所成就的某种东西,而不是它的预先假定;正如量子理论向我们表明的那样,它是一种远非我们已经得到的成品。这说明为什么即使我们正寻求理解在某种“仍然被决定的”意义上存在着的“宇宙”并且我们参与了其中,但是真理符合论在我们关于理由和真理的概念之间它仍被假定是适用的、只是在科学中真理符合论脱离直觉而保留的有效作用,已经逐渐被限制在它的打破理由与真理之间的过分强的联系的那种否定性作用。

[据《Reason and the Search for Truths》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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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译注:“合理后裔”与通常所说的“合理内核”相近。

② 译注:主要指量子事件与观测有关,不能忽视主体对微观客体的能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