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泊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北部海岸的撒玛那(Samana)湾的双桅船侧,洛根 · 帕涅(Roger Payne)放置了水听器。午夜时分,当这位瘦长的生物学家打开扩音器时,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乐曲声回荡在温暖的空气中。对帕涅来说,躺在甲板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巨大的座头鲸的每一种音调他都很熟悉。尽管他对这些令人惊讶的生物的音乐研究已有25年之久,他仍然为这歌声的力量而敬畏。
25年前,鲸曾被残忍地捕杀,鲸肉变成食物,,鲸油成为工业润滑剂,而龙涎香成为香水原料。在某些方面,鲸表征了自然的奥秘和无限的力量,象征着灵感、敬畏和恐惧。帕涅,这位鲸保护委员会主席,他的水下录音帮助人们改变了这一切看法。不受欢迎的令人恐惧的庞然大物——鲸已被温文尔雅的形象所取代:鲸聪明,忠诚,是哼着缥缈乐曲的友好歌手。科学家们已开始分析鲸的歌声和它们的群体行为。许多人都存有这样的希望,鲸有可能被证明是具有一定智慧,从而可能为处于困境的人类提供哲学启示。
神话的破灭
公众崇尚鲸作为温柔巨人的形象,正是这种神话促成了70年代的“救救鲸鱼”运动,这一努力于1986年随着商业捕鲸暂禁令的颁布达到顶峰。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对鲸行为的研究证实了鲸的温柔巨人形象就像迈弗利笔下的凶猛景象一样充满神奇色彩。
科学家现在已经知道鲸有时是温柔的,但它们也有很强的暴力倾向。尽管它们相互合作,但忠诚却名不副实。许多鲸就像小巷里的野猫一样乱交。在同一季节与多个对象交配。谈到它们的总体智商,一位生物学家不带偏见地说:“我们已不再认为该投它们的赞成票了。”正是修正了的鲸的形象被捕鲸国家用来支持解除捕鲸禁令的要求。上星期,在格拉斯歌召开的国际捕鲸委员会大会上,苏格兰、挪威声称自暂禁捕鲸以来,北大西洋密克鲸数量已有所回升,并宣布挪威捕鲸者在1993年可恢复商业性捕鲸。冰岛完全退出了鲸保护协会,冰岛捕鲸委员会委员,哥德摩特 · 亚历克逊认为“救救鲸鱼”现在已是一不合时代的要求。
造成这种心态逆转的关键是25年前研究方法的突破。科学家第一次认识到不同的鲸可由天然的标记来识别。在此之前,野生鲸的行为研究被认为是不可能的,因为鲸往往只是隐约闪现,但一旦科学家能认识鲸尾的叶突颜色和其它指示特征,他们便能区分不同的野生鲸,通过跟踪观察,科学家们开始全面了解鲸的生命历程、行为、群体结构和奇怪的长期流浪。
今天,许多鲸研究都使用了艰苦而危险的跟踪观察和不同鲸的照片识别手段。例如,鲸生物学家、加利福尼亚莫斯兰汀(Moss Lawding)海洋实验室的萨弗多利 · 塞尔坎和他的助手伦特 · 斯潘恩,乘坐橡皮船沿夏威夷库哇岛(Kauai)海岸漂浮了数天,以搜寻巨大座头鲸的踪形。去年春季的一天,他们在钴色海洋深处看到了一巨大的天蓝色闪烁物 · 鲸突然跃起,几乎是完全跃出了水面,随着猛烈的背部入水响声坠入大海。他们没有仓促地躲避,而是跟随着这个巨物,抓拍了数张鲸尾下侧识别标志的照片,用于鲸鱼的迁徙研究。把所有微小的证据串起来,科学家们很快就打破了温柔巨人的神话。第一个证据来源于座头鲸显著的乱交行为的发现。回顾过去的研究,很少有证据能证明鲸一生中是单配的,观察表明雌鲸在它交配和生育的地方常常有另一成年雄鲸陪伴。当科学家们能分辨出不同的鲸时,他们才认识到所谓雌鲸的固定“配偶”原来是一群为满足其性爱好而竞争的雄鲸。
凶猛的争斗
对鲸的温柔神话的分歧,因科学家发现“求婚者”之间常进行残忍的争斗进一步扩大。争夺雌鲸的较量典型地始于一头雄鲸对另一头雄鲸喷气吹泡,在毛利(Maui)研究座头鲸的生物学家德伯诺 · 格洛克恩-费里利认为,这就意味着座头鲸在挑战。如果双方都不让步的话,这种威胁很快就会升级为一场激烈的战争,40吨重的雄鲸全力互相拼杀,互相攻击,直至一方大量流血或拖着撕裂的鲸尾败阵逃走。有时,争斗会演化为一场大群架,十几头雄鲸为了一头能繁殖的雌鲸大打出手。
帕涅还观察了南大西洋露脊鲸的群交行为。露脊鲸(right whale)得其名是因为它往往是捕杀的“正确”对象——它游得很慢,也不会进行凶猛的争斗,当露脊鲸被杀死以后,不是沉入海底而是漂浮在海面。帕涅和他的同事在位于潘塔哥尼(Pategonia)的一未受污染的海湾,从高高的陡峭的悬崖上观察研究每年冬春两季来这里求偶和抚养仔鲸的露脊鲸。他们发现当雌鲸不想交配时,就会转过它的子宫,使热情的雄鲸无法接触到它的阴门。但雄鲸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挫败,几头雄鲸一起围着雌鲸转,一旦雌鲸浮起呼吸时,其中一头就会猛扑过去,与其交配。
同时,研究人员还发现鲸是生物进化的最成功的例子之一,是一大自然的杰作。在人类出现以前已在海洋中繁衍了近_万年。鲸的起源可追溯至5000万年前的一种只有狼那么大小的生物,它最初以足试水,随后开始向海洋索取食物,极长时期的海洋生活使这种哺乳动物的体型更加适应海洋环境,它的前肢逐渐演化为鳍状肢,后腿和毛皮逐渐退化。现在,这些健壮的流浪者在海洋盆地中漫游如在它们的后院一样。每年它们都要迁徙数千英里,从位于营养物质丰富的极地生长区迁徙至中纬度温暖海区进行交配和繁殖、波士顿新格兰水族馆的科学家斯各特 · 卡洛斯说:“你不必将超人的品质赋予鲸以发现它们的高尚之处”。
听觉世界
为帮助鲸在竞争的海洋环境中生存,大自然赋予了它们超乎寻常的听力。科学家通过解剖鲸的耳朵掌握了鲸是如何察觉水下世界的。例如,哈佛德医学校的丹洛尼 · 凯特(Darlene Ketten)通过检查搁浅的脊美鲸、座头鲸和露脊鲸的中耳和内耳组织的硬度和物质组成来判断它们能听到些什么。她得出的结论是鲸可以接收非常低的音调,并能听到数百英里以外的声音。
鲸依靠它们敏锐的听觉感知目标。抹香鲸甚至能像蝙蝠一样“回响定位”,先通过其前脑的某一特殊器官发出一连串卡嗒声,然后利用声呐接收反射声波。位于纽约州埃萨克(Ithaca)的库涅尔(Cornell)大学的克利斯托弗 · 克拉克说,虽然其它鲸在结构上无回响定位功能,它们可以通过声音来“看”,即低沉地吼叫然后倾听其反射振动,克拉克和位于罗德岛州纽伯特(New-port)的海洋声学研究所的海洋声学家威廉姆 · 埃里森观察到,当脊美鲸遇到大块浮冰时,它们吼叫的频率特别高一也许是通过声音回响判断冰的厚度或寻找可供浮出水面呼吸的地点。
这种声音导向可以帮助鲸在每年漫长的迁徙中保持航向*在《摩别狄克》一书中,迈弗利写道,海中巨兽似乎被某种“来自神的神秘智慧”所指引,因此能保持正确的前进方向。但事实上,就像海洋地理学家用低音测量海底,巨鲸可以通过其吼叫声的回响来察觉周围环境特征。克拉克说,对鰛鲸来说,大西洋中部的洋脊就如飞跃美国的飞行员眼中的洛基山脉般清晰。
鲸还可以依靠磁场来判断方向,位于帕萨丹那(Pasadena)的加利福尼亚技术研究所的琼斯弗 · 克斯坎佛克说,与磁铁对于地球磁场的反应相同,鸟脑中一点点磁性物质亦能为其引导方向。尽管在鲸腔中还未发现这种感知器官,克斯坎佛克还是发现鳁鲸似乎是沿着低磁区迁徙,进一步观察表明低磁区沿着东海岸分布,如科德角,这些地区正是鲸常常试图上岸搁浅的地方。因此,可以认为大洋中可以依赖的导航系统在近岸水域却是致命的。
科学家们也研究了鲸相互沟通的各种声音,现在已知道座头鲸低着头,伸展着鳍状肢发出的引人注目的声音是交配的信号。
抹香鲸奇特的通讯系统比之人耳可能平淡无奇,但却引起科学家们的浓厚兴趣。抹香鲸用于回响定位的卡嗒声就像摩尔斯电码一样,非常独特。位于诺佛-斯各特(Nava Sootia)的德尔赫斯大学(Dalhousi)的哈 · 怀特哈特(Hal Whitehead)在格拉帕哥斯(Galapagos)群岛附近研究抹香鲸,根据他的研究,他现在还未能破译这种密码,但他和其它研究人员已确知大西洋和太平洋中至少有23种不同排列的卡嗒声,称之为“符尾”(Codas),并且一些音符总是跟在另一些音符后面。例如,怀特哈特认为许多“交谈”都从由五声平稳的、间隔的卡嗒声组成的符尾开始,“也许相当于‘嗨’”。
根据帕涅的观察,一些鲸可相隔数千英里进行交谈。蓝鲸和鳁鲸的吼叫声非常低沉、宏亮,可以传送很长距离。同样,大洋中的水道可以截留声音,并把它输送至半个地球以远。帕涅推测鲸可通过这些水道将信号传到数千英里以外。这种联络方法有助于它们在最大范围内寻找食物,尽管斯坎柏狄克斯指t B,声音被长距离传送后将变得非常混杂,但帕涅认为即使是混杂的声音也能保持一些最基本的信息如“这里有食物”。
赢者和输者
计算鲸的数量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和一门不太精确的科学。但研究人员现在已对哪种鲸正在繁殖兴旺。哪种鲸处于徘徊阶段有一大致概念。只有密克鲸数量较多,挪威打算从1993年开始重新捕杀的正是这种鲸。加利福尼亚灰鲸数量已接近被捕杀前的水平,北冰洋西部的脊美鲸的数量也在逐渐回升,但没有人知道还有多少生活于深海、分布很广的蓝鲸还漫游在海洋中,有可能其数量不超过曾经有过的5%。北大西洋的露脊鲸,在经历几个世纪的捕杀以后,其数量已减至约200头,而且有可能永远不会再恢复了。
初步的思考
不管鲸的发音范围多么广,大多数研究人员已不再相信巨鲸能够思考,特别是能表达深奥的复杂的思想。巨鲸的大脑常常被描述成大而复杂,英国剑桥大学的玛格丽特 · 克林诺斯卡认为事实上两者都不完全对。纽芬兰迈莫利(Memorial)大学的动物行为学家琼 · 李恩进一步告诫说,海洋中生物奇迹般的适应性不能与智慧混为一谈,他说:“我为它们能从这里迁徙到加勒比海感到万分惊讶,但这可能与我们认为的智慧——创造性和解决问题没有一点儿关系”。
其有鳞茎状脑袋的抹香鲸可能是鲸中最优秀的一种。与其它依靠类似于筛网的鲸须与鲸骨来过滤含有食物的水,从而获取食物的鲸不同,抹香鲸靠牙齿捕食。科学家们虽然无法直接测量抹香鲸的智商,但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它们以组织严密、相互合作的方式群体生活,而这是一种比较聪明的动物的标志。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第一次提出抹香鲸群体组织严密的竟是残忍地捕杀它们以获取宝贵鲸油的捕鲸者。弗里德里克 · 狄贝尔 · 贝纳特在它的《环球捕鲸旅程记事》(1833—1836年)一书中写道:“当雌鲸受到攻击时,常常互相帮助以摆脱困境,而那些没有提供援助的鲸也会长时间地在受到捕杀的鲸的周围游动”。贝纳特还发现雄鲸较少“合作倾向”,当它的同伴遭到攻击时表现为转身逃开。事实上,科学家发现雄鲸和雌鲸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家族中雌鲸和它们的幼仔整年在赤道和亚热带海域嬉戏,而雄鲸则远游至高纬地区,每年只游回赤道1—2次进行交配。
近年来,科学家们发现雌抹香鲸不但相互保护,而且还互相照顾彼此的幼仔。怀特哈特观察到雌抹香鲸交错下潜觅食以保证海面总有至少一头成年鲸来保护幼鲸免受鲨鱼和逆戟鲸的伤害,因为雌鲸每次下潜的时间长达40分钟。他还发现抹香鲸互相护理彼此的幼鲸,怀特哈特及其研究生基尼 · 里查德正在研究具有护理关系的雌鲸和幼仔之间的基因关系,他们正在分析从鲸身上脱落下来的细小皮肤样本中的DNA,以确定雌鲸是否有选择地哺育那些与它们有亲属关系的幼仔。
今天,已经没有科学家为温柔巨人这一神话的破灭而感到惋惜,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担忧剥去了鲸的超人品质将导致它们的受保护地位丧失殆尽。洛根 · 帕涅就是担心商业性捕鲸禁令很快就会被解除的一个。但漂浮在撒玛那湾,在座头鲸的歌声和船的柔和晃动的安抚下,他重又获得信心。因为他在观察中发现大多数人第一次与鲸相遇的经历都是令人惊心动魄的,这不仅唤起了人们保护鲸鱼的意识,而且使人们感受到自然界的宽宏和美丽。帕涅说:“我曾经认为鲸的歌声可以挽救它们,而现在,我认为鲸将拯救我们”。
[U. S. News & World Report,1992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