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并未公认爱因斯坦为教育大师,但他对教育本义的理解却是灼见独具,十分的精深不凡。一席演说《论教育》和其他文章中的议教宏论,毕竟出自这位富有“独立批判精神”的科学伟人“做学生和当教师时所积累”的亲身经验,就颇有些惊世骇俗的味道了。
爱因斯坦指出:“由于经济生活现代化的发展”,“人类社会的延续和健康,要在更高程度上依靠学校”。而科学真理在不断地更新,学校教育就一定要跟上科学前进的步伐,在不断改革中造就一批又一批科学英才,使真理的丰碑“永远照耀在阳光之下”。然而,学校不应当把单纯“传授最大量的知识”作为首要的任务;“学校的目标应当是培养有独立行动和独立思考的个人,不过他们要把为社会服务看作自己人生的最高目的”。因为科学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创造性的个人的一种独立思考和独立行动。爱因斯坦认为,要造成自由的氛围,促使“个人独立性”的发挥,社会才能“健康地向上发展”。所谓健康,其主要标志是,科学工作者“自由思想境界中的个人独立性”,应服从于造福人类的崇高目标;“个人的独立行动”本是科技革命、社会改革洪流中的一个个旋涡。
爱因斯坦自小养成沉思遐想的习惯,“于不疑处有疑这无疑是一种自由超然的思想境界。例如,他苦苦思索别人不以为疑的时间问题,一再地问自己,假如随着光波一起跑,会看到什么景象?待到把这样一类问题弄清根由,狭义相对论即成矣。爱因斯坦一生不迷信任何经典和权威。做学生时不照搬书本,不被(19世纪末期)德国、瑞士的学校那种窒息人的学风、校规所束缚,用适合于自己的方式闯入科学的自由王国。当教师时教导学生不盲从教师,包括像他本人那样的权威教授;曾毫无顾忌地向崇拜他的青年人公开承认自己研究工作中的疏漏失误。这又足见其思想境界中的自由洒脱。成名之后,荣誉接踵而来,他竟不因殊荣而背上一点思想包袱,甚至离开物理学研究主流及其学术界“领袖”的宝座,独自走上探讨统一场论这条漫长而不见明显成果的艰难道路。这样做非得有十足的勇气不可,更表明其思想境界中始终是自由无私的。
爱因斯坦充分估价“学校的管理和教师的态度对塑造学生心理基础”的重大作用。教师以其德和才,特别是以其高度的社会责任心,对学生产生榜样的力量;这是“唯一合理的教学方法”,而强制性的教学手段要尽可能地减少。如何减少?爱因斯坦以“好奇心”取代“好胜心”,作为塑造心理基础的着眼点。他发觉人们从事科学研究,有出自“纯粹功利的目的”,也有为满足个人的雄心壮志以自娱。如果学校管理者和教师的言行向学生有意无意地感染这样的动机意识,那么明显表露的是“追求威信和荣誉的好胜心”,潜伏的乃至有碍社会公益的个人野心的膨胀。扶持学生的好胜心似乎无可厚非,而且并不困难,即便采取某些强制性手段也能奏效。可是爱因斯坦疾声呼吁:“应当防止向青年人鼓吹那种以习俗意义上的成功作为人生的目标”。因为归根到底,“看一个人的价值,应当看他贡献什么,而不应当看他取得什么”。在爱因斯坦看来,献身科学,正是为了摆脱世俗“欲望的桎梏”。
自然界对称、美妙,其内在和谐、一致的规律性可为人类所用,因此科学研究就充满着乐趣,包括工作中的乐趣、工作取得成果及其带来社会公益后的乐趣。启发学生从这种乐趣中获得“心理力量”,并不断予以加强,才是学校的首要任务。因为“只有这样的心理基础才能导致一种愉快的愿望,去追求人的最高财产——知识和艺术技能、在这样的基础上,人具有的创造性心理能力才会茁壮成长。那么,掌握知识和艺术技能以至为科学事业作出创造性贡献,便成为青年人引以为快的自觉行动。于是不需加以强制手段;况且依靠强制,培养不出发自心理基础的兴趣和热情。
孩子对不懂事物有天真的好奇心,青年人以及科学工作者有一种了解自然及其内在规律的渴望;爱因斯坦把它也称作“神圣的好奇心”。好奇心是求知的引路灯,往往会诱发人的创造力。伟大理论的早期酝酿,常常起始于对某一“小”问题的好奇思索;爱因斯坦的成功经历中便有这样的事例。所以他主张,要培植学生的科学好奇心,“发展其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一般能力”,激发其探索自然的兴趣和热情I这就是“发挥个人独立性”的大致含义。为此,自由活泼的气氛是必不可少的。
要形成这种气氛,关键在于学校的管理者。他们自然明白,为造就科学英才,应当要求自己和教师具备科学家的素质,并在其“本职工作上成为一种艺术家”。这里仅就教师而论。首先,传统教育的“规矩”难免带有功利主义色彩,而爱因斯坦认为这不该成为“感化学生”的教育基点;相反,科学理想或革命理想的教育成效,取决于教师本身的模范行为。所谓增强社会责任心,当然不是一句空话。第二,教师理当有足够的科学水准,应为所在岗位上名副其实的合格者,如此方能“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凭德才获得学生的尊敬,也凭德才去严格要求学生。自由活泼当然不等于敷衍迁就。第三,用科学的方法从事教学,其中主要一点即如前所述:在探索自然美和创造科学的理性美的自由思想境界里,发挥学生的“个人独立性”。此乃指教导学生信书本,而不尽信书本;尊重权威,而不迷信权威;对原有理论有独立的批判精神。并把发展其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一般能力始终放在重于传授知识的地位上*还“鼓励学生去实际行动”,以达到教育的最终目标。第四,古语曰:“教人至难,必尽人之材,乃不误人,”难就难在“发挥个人独立性”,具有因材而异的“个人”特点。这须有艺术家的机灵。假如对一批学生都取一样的强制式教学,那就无因材施教可言。倘若遇到一些不肯按部就班的学生,教师该怎么办?甚至遇到才智超过教师的,又该如何对待?对于前者,可分析其学习方法中的合理因素,用适合于他的思考方式加以引导;对于后者,当有“幸得良材”之喜悦,潇洒地为其配备更加宽松自由、利于长进的条件,督促其快速地提高批判和创新的能力。求学时代的爱因斯坦没有循规蹈矩地执行各门课程的学习计划,自然不会是取悦于教师的“好学生”。校方讨厌他不守“校规”,教师也不正视其数理方面已有突出造诣,反倒将其罕见的洞察力认作“思维怪僻”。爱因斯坦就读的几个学校均未识得他的非凡才华,并加以重点栽培;由此不能不说当时欧洲教育体制的刻板和消极。诚然,学校需要立规立矩,但“规矩”似当因材而异;忽视个人特点,一味地强调循规蹈矩,绝难造就各种英才,特别是富有创造性的杰出科学家。
爱因斯坦希望教育趋于跟科学一样的完美;其见解是否过于理想化了?且待读者辨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