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钢铁工业,很多人的脑海里会浮现出灰蒙蒙的厂区上空、高大的烟囱、黑压压的钢锭、钢花四溅的炉台等联想,笔者曾在上海一家大钢厂待过多年,对钢铁厂的这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近些年来,按国外经济界人士的说法,钢铁工业是属于那种“夕阳工业”的范围,在一个计算机芯片、精细化工工业占主导的文明社会里,钢铁工业似乎已成昨日黄花,辉煌不再了,如何看待这种趋势。这种图景在多大程度上符合中国的国情,这些问题是此次接受《今日启明星》专刊采访的科技启明星,上海大学材料科学工程学院副教授、上海市钢铁冶金重点实验室副主任邓康博士与笔者讨论的主要话题。

邓康,一米八O以上的身材,人长得魁梧健壮,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粗犷而不失细致,握手之间你会感觉到他的力量。然而真让人觉出分量的是他的一番见解:当一个国家经济处于上升时,钢铁冶金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国家的经济腾飞有一些共同的现象,即需要建造大量的建筑物,包括高层建筑、机场、高速公路、铁路,这些设施都需要钢铁作后盾,这对发展中国家尤其如此,钢产量至今仍是一个国家经济状况的重要指标。

邓康十分推崇实验室主任徐匡迪教授对发展中国冶金钢铁工业的精辟见解。徐匡迪是针对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城市为什么要继续搞钢铁冶金工业的疑问时发表如下看法的,徐国迪认为,当一个国家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在5000美元以下时,钢铁的发展是经济发展的推进器,一个国家经济的起步要靠钢铁工业,这是汽车、建材等基本工业的基础。目前我们国家钢铁工业的研究水平明显低于发达国家,现在发达国这将钢铁工业视为“夕阳工业”,这就给我们带来一个机遇,未来钢铁工业的研究中心应历史地落在中国人的肩上……。

邓康认为,在未来几十年里,中国的钢铁产量将一直呈上升趋势,只要想一下每建造一公里高速公路、每一幢10层以上的高楼需要多少钢铁时,就可以想象中国未来几十年经济的发展是多么倚重于钢铁工业,若要达到美、日等先进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则中国至少要100年后才可能将钢铁工业视为“夕阳工业"。

为采访邓康,我两次去了上海大学他所在的实验室,几番交谈,我对邓康的身世有了一些了解,邓今年37岁,在启明星里可称得上是大哥哥。1977年恢复高考后,他以较高分考取大连工学院数学力学系。在此之前,他曾在大连农村插队务农近一年半。82年读研究生时,邓康选择了热加工专业,专攻铸造问题。

谈起这一选择时,邓康告诉我,铸造是一门有几千年历史的传统工艺,由于铸造是在高温下的加工制作过程,所以对铸件内部的成分演化、结构分析多年来主要是凭经验推断,因而它一直只被视为是一门技艺,不能算作一门学科。只是到了本世纪以来,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才逐渐将其上升为专业、学科。邓康看准了这一点,尝试利用已学到的知识,试图在这一为人遗忘的领域做一些事,读研究生期间,邓康充分利用自己在计算机操作,设计方面的特长,成功地解决了铸造工艺中的一些技术难题,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他放下架子(当时数理专业的考分是最高的,铸造专业录取的分数最低),深入到铸造领域,这样沉下去一段时间后,他对铸造专业面临的问题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用计算机设计的工艺路线比传统的工艺先进,而且第一线的工人也会操作,很实用,受到工人们的好评,当时很多人都把邓康视为是非常懂行的铸造专业毕业生。

时隔十几年之后,邓康在向我讲述他当年在农村看玉米地、看果园守夜时的情景,讲他怎样与铸造车间的工人师傅一起讨论工艺改革的经历时对我说,他的插队生涯,他的经常下厂的体验,赋予他对社会的更深入地了解,这些经历令他在如何做人,如何开阔思路方面受益良多。

在大连造船厂工作一段时间后,邓康又回母校攻读博士学位,导师钱令希、孙焕纯的悉心教诲使他的科学根基更趋扎实。即使是在撰写论文中如何正确运用标点符号等细小问题上,两位严师都不放过。现在自己已带研究生的邓康也继承了老一辈科学家的严谨学风,每每有研究生送来论文,他都一一把关审改。

话题又回到钢铁冶金上。邓康是90年调到上海工业大学的,这回从事的是炼钢的新技术研究,和自己拿手的铸造是两码事。到工大不久,即参与组建电磁冶金实验室。说起电磁冶金,邓康告诉我,这是一个国外80年代初才出现的新学科,我们国家是二年前刚确定将其作为分类学科,邓康他们也成了国内第一批从事电磁冶金实验研究的科研人员。邓康举例说,现在大家都意识到了电磁场对钢铁冶炼的重要性,在炼钢时,成分不均匀往往是影响钢的质量的重要因素,成分不均也导致钢的性质的变化,但在1600 V以上的高温中,无法搅拌钢水,而电磁力却能胜任高温下钢水的搅拌。此外,运用电磁技术有望在能耗、环保方面助钢铁工业一臂之力。

众所周知,能耗、环保是目前我国冶金工业面临的重大课题。对中国钢铁工业的发展充满自信的这位上海科技启明星联谊会理事谈及此时,其见解十分理智:钢铁工业在中国将有大发展,但这个大发展又面临着新技术革命的挑战。现在我国钢铁工业的能耗大大超过国际标准,环保水平则远远低于国际标准,一高一低,加之行业设备普遍老化,劳动生产率低下。我认为这些现象的背后是我们的钢铁工业的研究水平低下,一方面我们大量生产钢,一方面大量进口钢。大量积压的是普通钢,进口的是高性能的合金钢。我想邓康此番话是很能引起人们共鸣的,问题是明摆着的。可贵的是,邓康在点出问题的同时将责任推向了自己,推向了和他一样在钢铁冶金科研领域工作的同事们。

为改变这一现状,成立于90年代初的上海市钢铁冶金重点实验室这几年始终紧跟国际研究动向,着力抓了一些前沿课题的研究探索,加专家系统、熔融还原、电磁冶金、高压精炼等,其中熔融还原技术是徐匡迪教授首倡的项目,初步的结果显示,这一技术将部分代替高炉炼铁及锰、钛等合金的生产,这样不但可节约大量焦炭,还可大大减少污染,降低生产成本,目前这一技术是该实验室的主要攻关内容。另一项正致力的课题是由电磁冶金技术,其目的是运用电磁场手段来改进材料的性能;简化工艺操作,以达到无污染的目的。邓康他们课题组正在做的与电磁冶金有关的几项工作一是电磁连铸;二是电磁感应钢包炉;三是电磁软接触结晶器,我记录下这些专业性很强的名词,头脑里仍是一片空白。邓康看出了我的困惑,即以电磁感应钢包炉为例向我解释说:我们现在大量生产的是普通钢,其原因在于我们的精炼水平不够,尤其是二次精炼,有些钢厂甚至没有,所以只能炼普通钢,这是不少钢厂效益不高的主要原因。如果从国外进口技术,困难在于我们的钢包不行,我们的钢包吨位太小,只有国外的十分之一,而要搞大钢包就要整个改造钢厂,这相当于重建一个钢厂。因此只能采取对小钢包加热保温的办法来解决,以前一般采用电弧加热的方法,这对钢包炉的损伤太大,并且还导致钢的含碳量上升,现在我们通过电磁感应加热技术已经解决这一难题,目前正在将这一成果用到生产上去。

邓康从一位力学博士到铸造专家,现在又转到钢铁冶金研究前沿,作为重点实验室的副主任,邓康十分注重发挥集体研究的作用,这个大多由中青年科研人员组成的研究集体里有的是大伙的智慧和干劲,而很少内耗,邓康把这归于实验室主任徐匡迪的言传身教。尽管徐老师在担任上海市长后,很少有时间来直接过问实验室工作,但他始终关心、关注实验室的工作、发展方向,留下了不少市长学者的佳话。

对邓康的访问,既使我结识了。一位英气勃勃,颇具才干的青年科技专家,也使我对我国钢铁工业的发展前景有了新的认识。在跃入21世纪后,中国的钢铁企业必须也一定能改变能耗、污染大户的原有形象,而在这一历史转变的背后,邓康及其同事是功不可没的。

(江世亮采写于1995. 9.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