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岁末。历史学家日后在评述中国改革开放史上重要的年代——“八五”时期的历史地位时，大概会用到“中国的经济与世界经济大潮日趋合流，一批富有前景、符合国际惯例的新型企业集团开始成长、壮大”等评语。

是的，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与共和国一起走过这风风雨雨365天的公民都对即将逝去的岁月有深切的感受。一方面我们耳闻目睹了作为国有经济重要组成部分的一大批传统工业企业、传统工业产品、传统生产经营方式面临调整所发出的阵阵呻吟，另一方面我们更感受到在中国大地上已有一批由现代企业制度催生出来的，与国外企业能一争高低的新型企业或企业集团，正是它们的存在及勃勃发展使人民共和国迈向21世纪的步伐更坚实有力。

使我发出以上感慨的直接原因是我几天前对上海华明高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的访问，其前身是上海华明超细新材料有限公司，也是国家超细粉末工程研究中心的所在地，这里涌现了四位上海科技“启明星”——胡黎明、古宏晨、郑柏存、顾燕芳。

论资金、论规模、论创汇率，华明公司并不是国内目前名列前茅的大公司，但它给人以新生的力量，使人对中国的科技企业如何壮大有了一种新的思路、新的信心，这并非是我少见多怪*而有事实为据：

全部的故事缘于6年前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研究小组。共同的学术背景、共同的事业心、共同的想闯出一条研究开发新路的激情使他们走到一起。如今，由当初的三人小组扩充而成的华东理工大学技术化学物理研究所已拥有60余名研究人员，全部是40岁以下的年轻人，分别来自化工、材料等十多个专业，85%的人具有硕士或博士学位。

这些年来我目睹了这个朝气蓬勃的研究集体的成长。92年底我第一次慕名采访胡黎明所长（当时他只有29岁，是上海高校中最年轻的博导之一），胡所长带我去看了设在学校内的化学反应中试基地。那时我的感觉虽然很好，但总体的感受那还是一个校办企业的水平。时隔仅三年，这里不仅成了国家级的超细粉末产业的工程研究中心，而且改制成了一家完全以现代企业制度建设起来的高科技集团型企业。

95年3月，该工程中心在松江经济开发区投资建设的年产1500吨磁粉生产线建成并进行了投料试生产，生产出的第一批产品性能、质量均达到设计要求，实现了一次投料开车成功。短短8个月来，他们所生产的华明牌磁粉已逐步占领国内市场，在国际市场上产生了强烈的竞争态势，并使得世界磁记录界首屈一指的生产大户——日本户田工业株式会社的代表屈尊前来与华明公司洽谈合作事宜，而恰恰是这个户田在几年前曾拒绝我国化学工业部提出的与之合作在中国建设磁粉生产企业的建议。

另外由该中心提供成套技术并总承包的华明超细碳酸钙有限公司已于95年11月25日竣工，现已进入试生产阶段，生产出了合格的系列碳酸钙产品，生产能力达到设计水平。据工程中心副主任、华明公司分管规划、投资工作的副总经理、上海首届科技启明星郑柏存博士介绍，他们的碳酸钙生产线上马后，英国一家老牌化学公司（帝国化学公司）已准备放弃该产品的中国市场。

超细磁粉、超细碳酸钙是一个国家发展磁记录工业、精细化工工业的必备原料。以前中国这几项原料多靠进口，现在这种局面已大有改观。华明公司在松江的磁粉生产基地的产品已经垄断国内市场，不但今后不需再进口磁粉，而且一俟年产5000吨磁粉的项目建成后，将做到80%出口，这一目标的限定时间是1996年，届时松江将成为世界二大超细磁粉的生产基地之

以上介绍主要想表述这样一个事实：华东理工大学技物所60多名年轻人在一年半时间里，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表明他们无愧于国家工程中心这块金色招牌，这里已成为中国粉末工业的强大技术后盾。

行文到此，只是开了一个头，我想探讨的是人家难以做到的，何以技物所的这批年轻人做到了，而且做得那么漂亮！

平心而论，在化工原料的研制、包括超细粉末的制备技术、工艺方面国内不乏专家，但真正使之形成生产力、形成大的产业的是胡黎明他们，而且时间只有6年，这是为什么？

国家现行政策的倾斜支持，支持高新科技向市场向产业转移，这固然是大前提，但能否做好这篇大文章，则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主事者的胆识、谋略。

数月前，华明人的领头羊胡黎明曾与我有过一次长谈，我概括一下感到有这么几点可以介绍：

一、狠抓队伍建设

技物所是年轻人的世界，当初为干一番事业出来，大都凭着一股热情，仗着一腔义气，那种凝聚力真令人感动。然而到了守江山年代就出现了一些弊端，特别随着事业进一步发展需要的是更多的战士而非居功自傲的功臣时，花大力气转变队伍的思想观念就显得十分迫切、必要。胡黎明他们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来整理、转变队伍的思想观念，其间有过激烈的思想交锋……

胡黎明抓队伍建设强调两条：一是用现代企业制度观点来建设，而现代企业制度也是对人的观念的转变，包括经济观点，现在该工程中心每个部门、每个人用每一分钱都要核算，包括科研、管理部门都要有经济观点，这是他们的一大转变。第二个是市场观念的确立。尽管到现在为止还不能说他们这支队伍里大多数同志都已擅长于市场、经济，但至少大家都已有一些这方面的观念，无论是做一个方案，还是搞一个课题，都先要问一下这样东西的市场前景如何。

二、高科技企业要真正具有高科技性质

胡黎明对科技企业的理解是：能推动一个行业的技术进步，并一代一代地推动行业的生产、行业的装备；研究开发工作要能不断推出新课题，始终站在世界同行业科技的制高点。判断一个企业是否是高科技企业，要看它是否以技术进步而非其他手段（如房地产）作为发展的主要动力。

华明公司这几年就是走的这条路，尽管外部世界有种种的诱惑，但他们咬定青山不放松，始终坚持超细粉末领域高科技成果的开发、转化和经营，将先进的粉末制备技术和制成品向市场推广。

在回答我关于搞产业化会不会削弱华明公司的科技实力这一问题时，胡黎明很明确地表示，绝对不会。因为首先有了经济保障，在研究经费、个人经费方面有保障，其二是产业化提供了市场导向，基础研究也要有市场导向，更何况应用基础研究更需要导向性；其三是转化工作本身对应用基础研究工作提出很多课题，尤其是在现代科技发展的今天更是如此。以前我们得到课题主要是国外文献、国际会议上获取，而现在搞转化，对我们的应用基础研究提出了新课题。要工程化，要放大研究也必然会提出一些新课题，需要应用基础研究的人一起攻关。

三、华明人创造了一条带资技术转移的新路通过技术和资金的结合、资金和产权的流动，实现

技术增值，甚至使技术参与产权交易获取技术及技术实施的双重回报，这是华明人经验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条。超细磁粉和超细碳酸钙制备技术的转移就是尝试这一思想的成功案例。

工程中心开发成功超细磁粉中试制备技术，股份制后，通过股东的股本金和上海市科技贷款投入了3000万元建设了年产1500吨的工业示范生产线。工程中心一方面籍此在软件上建立了工程实施队伍和市场开拓队伍，又在硬件上带动了超细粉末工业化试验基地的建设。该生产线建成后工程中心立即对该生产线进行资产评估，将评估后的资产值转为与上海心族农工商集团公司共同投资的资本，工程中心占有51%的股份，心族投入相应的资金占有49%的股份，技术和资金一并实现了产权转移。对于心族集团，它更乐于接受这种货真价实的技术转移，因为它的投资可立即得到建成好的生产线和培育好的市场，技术和市场的风险已大大减少，工程中心的技术先进性又使它能够独占技术转移的先期利润。通过上述经营活动，工程中心既可避免陷入纯粹的产品生产及生产管理过程之中，又可免除接产单位对于技术风险的担心，促使技术转移的顺利实现，并在最大程度上获取自身的效益。

作为华明公司这些年来历经风雨、不断成长的见证人，我对华明集团公司的前景充满信心。每次与华明员工接触我都被他们那特具的工作干劲感染，他们走路都是那么急匆匆，每个人似乎都有干不完的事。论个人收益，他们并非令人羡慕，然而，就是这几十个年轻人在短短三年里，成就了一项伟业，工程中心在改造传统粉末工业和促进超细粉末新兴产业发展方面已迈出了坚实的步子。在未来几年里，由于这批青年人的努力，中国W由超细磁粉、超细碳酸钙等超细粉末原料的进口国变为出口国。

如果说年产数千吨的超细粉末原料再昂贵也有价的话，那么华明人这些年所走出的艰苦创业之路，华明公司作为一个以现代企业制度建设起来的高科技企业对正处于改革实践中的中国一大批科技型企业的示范意义就绝非能以金钱为度量的，

华明高科技集团的牌子还刚刚亮出，华明人要走的路还很长，华明人的故事还将长久地延续下去，更精彩的篇章还在后面，然而人们从华明公司这几年的发展实践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是有希望的，中国的青年人是大有希望的！

（江世亮采写于1996. 1.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