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0年代初,当电视和计算机刚问世后不久,雷 · 布拉肯伯里在“华氏451”一书中这样写道:人们最乐意直接同电子屏幕打交道,而不愿意阅读。当烧火工人将书籍焚烧掉时,人们会为此而感到高兴。他们觉得,他们将会在没有走动的情况下得到一种动感。

布拉肯伯里小说中所描述的事情,已不再是一种遥远的将来。随着计算机容量的增加,电视和计算机已融合成一股声音、形象和文字的数字流,这使得信息业变得前程似锦。

要想知道信息技术会将我们带往何方是不可能的。后果难于意料的法则支配着整个技术革命。在1438年,琼斯 · 谷登堡想找到一种印刷圣经的更经济的方法。他发明的活字印刷术促进了扫盲运动的普及、科学知识的进步和工业革命的出现。

虽然尚无一人能够预言当今的信息革命将会造成的全部影响,但我们却能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觉察到这方面的一些变化。拿任何一个教室来看。今天的教师们知道,他们不得不使他们为那些在电视和电子计算机游戏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们上的课程快节奏进行,而且富有趣味性。里克 · 沃姆利——弗吉尼亚州的一名获奖教师,试图通过有时穿着黄色的短衬裤、披一件披肩和系一条红色领带来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

伴随着新的信息技术而出现的某些变化如此之细微,我们只能觉察到它们。在书写的文字面前,人们靠的是他们的记忆力。在电话面前,更多的人体会到写信和收到别人来信时的欢乐,这是在邮箱中发现一封来自一位朋友或亲戚的信时产生的一点小小的乐趣。而在电视和计算机面前,人们有一种更强烈的社会意识,一种同邻居和家庭有更多的接触的愿望。

电视已把我们粘牢在我们自己的家里,而使我们与其他人隔绝开来。在所有的美国人中,仅1/4的人认识他们隔壁的邻居。

当我们为获取大学的学分、开始追求浪漫和在“联网”一一一种能使计算机之间彼此连通的世界范围的系统上闲聊时,我们的社会变得更不亲切,而且更加闭塞,软件时代将提供更多的游戏、_在家中的银行业务、电子购物、需要的电视节目和许多使我们可以免除实际接触的其他服务。

人与人之间接触的减少,在全世界范围内是明显可见的。在整个中东地区,过去人们常坐在一起喝杯茶聊聊天的“咖啡馆生活”业已消逝。在巴黎,小酒店正在渐渐地衰落,许多在白天很早就关门了。Le Dufrénoy酒店的老板Henri Migue在晚上8时而不是在半夜就停止了营业,那么,顾客们上哪儿去了呢?“他们急急忙忙去看电视去了,”他说。

面对面的会见是否会比电子通信更珍贵些呢?当一个家庭有不幸的事情突然发生时,某些邻居还全然不知晓,然而另外一些人则已经通过电子邮件(计算机间传送的书面信息)表示了吊唁,不论我们喜欢哪一种方式,看来电子信息代表着未来。电视教会我们中的许多人喜爱图像胜过真实。“联网”将生活推向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有形障碍。在此,你不必出家门就可以漫游全世界I交新的朋友;当宇航员们绕地球飞行时,同他们通信联络;同一个海外的同行交流实验室的试验结果;查看股票牌价;购买衣服;研究一篇学期论文。即使你不在办公室也可以通过一台计算机做生意,它变成了你实际上的办公室。虚拟的社会!虚拟的旅行!虚拟的爱!这是一个新的现实。

1984年发表过一本名叫“新空想主义者”的小说的作者威廉 · 吉布森首先提出了“虚拟生活”概念,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电子信息“通过使人们呆在地理上同一个地点就能经历许许多多不寻常的事情”而为人类提供一种感知的扩展。然而吉布森却告诫说 :虚拟的真实只能扩展我们的物质的真实,而绝不可能取代它。

通过电子通信而彼此进行联系的人,往往会感到有一种面对面交往的需要,并渴望在被他们称之为真实的生活中彼此相遇。1991年初,当时还在康涅狄格州的韦斯利安大学念书的一位女大学生Karen Meisner在“联网”上玩计算机游戏。在游戏中,她碰到一名在瑞典的Link?ping技术学院学习的大学生P?r Winzell。他只从她在玩游戏时用的名字Velvet知道她。他们开始在游戏之外交换电子信息,分享比在“真实生活”关系的初期阶段可能做到的还更为直接和更为强烈的思想感情。Karen觉察到某种特别的事情正在发生。他们商量彼此会面。后来,Karen发了一份电子邮件给Winzell:“我想来看你”。如今,他俩已结婚两年了。

电子通信技术还可以促进那些彼此住得很近的人们之间的密切联系。居住在维吉尼亚州布莱克堡的老年人不仅利用他们的计算机彼此闲谈,而且还组织集会。“这就像我们漫步去市中心会朋友和去留意一下公告牌一样,”一位退休军官Dennis Gentry说:“只有你们才能在你想要的任何时候穿着睡衣做到这一点”。

在闹市区和购物中心可以看出人们对直接交往的愿望,即使人们能够通过电视或电话购物,但他们仍旧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密切交往。尽管计算机和电传机能使人们在家里工作更方便,但商业区却在继续扩大。有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多的人涌进大城市,这大部分是由于为人们提供商品和服务的公司可以从彼此接近中获利。雇员们也可以建立一种只有通过与其他人的接触中才能得到的关系。

对面对面的接触的需要并未忽视电子屏幕诱人的魅力。计算机往往要比已经控制了我们的电视更具诱惑力。今天的美国年轻人在电视机前消耗的时间同在课堂上的一样多。在午夜,还有180万12岁以下的孩子在看电视。而美国的中年人每周看电视的时间要超过30小时。

家长们可以限制他们的孩子们对电子的消费。但我们自己也热衷于此道。试问,如果中止一天与电子的联系,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没有电话、电视和计算机?试一个星期看,恐怕只有很少的人能做到这一点。趋向是相反的。当一个只有2岁的孩子在计算机键盘上噼噼啪啪地敲打,并且第二天他说:“妈咪,爹爹,more puter”时,他的父母便会感到某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如果无线的手掌般大小的接收器能买得到的话,我们对“电子针”(“electronic needle”)的依赖将会增加。这些器件一一一种电话、计算机和电视的结合将提供几百种视、听和文字频道。将电子邮件、“联网”服务和电传通信连接在一起的手提接收器已在市场上出售,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价格太贵丁。在有人能从它们获利之前,这些技术创新还不能在社会上得到普及。第一张传真是在1865年由里昂发往巴黎的,但是电传的使用直到120年以后技术使文字译码和传送变得更便宜得多时为止并未得到普及。

对电子屏幕的依赖,是技术文明的传播这一某种更大的领域的组成部分。一位在剑桥大学任教的文化史学家George Steiner警告说:这种文明产生一种对本土文化构成威胁的渐进的同一性。

这种同一性大部分源自广告业和娱乐业。美国的电影和电视节目,目前每年在全世界的销售总量已达50亿美元。一家新德里的报纸将这些媒体称之为使我们的传统价值遭到贬值的白蚁。

但是,人对这种电子通信带来的同一性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性。我们在其中生活的地方——它的资源和历史——保持着一种对我们巨大的吸引力,即使当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情况也是如此。当我们知道了我们都是一个样子时,我们就会去寻找我们的地理之根和部族群落,以便找到一种归宿感。这有助于解释,即使当个人将自己与电子屏幕紧密联系在一起时为什么对种族的忠诚还会得到复兴。这种对同一性的抗拒可以防止预示世界末日到来的“华氏451”一书中所描写的情景发生。但是,正如这部小说所预言的那样,信息技术对图书是一种威胁。

风险是很高的。从4000年前的莎草纸古写本文稿直到今天,图书为我们提供了记忆和深度。迄至今天的电子挑战为止,,它们一直是一种主要的工具,通过它们,大多数的社会了解了它们自身,面对诸如隐私、版权、诽谤和计算机盗窃这样一些与信息爆炸有关的所有事件的发生,图书的竞争力具有最大的影响。

初看起来,图书的日子还算好过。图书在美国的销售情况比任何时候都要好。许多能够提供150,000种书目的大型连锁书店欣欣向荣。而且,技术鼓励对书写文字的信赖。每天有数百亿的字通过“联网”计算机。印刷和影印数字化信息的方便,已使纸张的使用增加到创纪录的水平。

然而,电视和计算机在许多人当中引起了另一种反响。他们不愿意去阅读任何需要长期注意力集中的东西,而喜欢简洁、频道冲浪(Channel surfing)、急迫的满足、快速移动的图像、继续不断的刺激和更短的注意力时间间隔等。这是一个在其中最坏的恶习使人感到困扰的世界。

图书正在采取新的形式,靠的是技术的活力,它使传统的图书看起来就像是一匹马和轻马车。看来这正是读者所希望得到的新东西。交互作用的多媒体产生了声音、图像和文字的天衣无缝的结果。你想学一门外语吗?在阅读时你可以听到读出来的发音。你想学习代数吗?你就可以看到方程式在电子黑板上移动。如果你想对课文中的某一特定的字有更多的了解,只要咔嗒一声,解释就会出现在你的电视屏幕上。

电子百科全书的销售量超过了印刷的百科全书。如果通过无线电可以同图书馆相连通的“联网图书”系统得以实现,电子对印刷的优势还会增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只要按一下键就可以读到想读的东西。但是,如果屏幕技术得不到改进,“联网图书”系统就决不会得到普及。由于眩目的光、图像闪烁不定以及其他问题的存在,使得目前在银幕上的阅读速度要比阅读印刷图书的速度慢20%到30%,而且更不舒服得多。

虽然人们喜欢今天印刷在纸上的图书,但那些拒不接受新技术的人可能会落后于时代。在谷登堡发明活字印刷术约一个世纪后的16世纪初,许多人还仍然相信价值和美只能来自手抄本。这些费力的手工艺品具有一种印刷图书所不能比拟的艺术魅力。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一位领导人Federigo da Montefeltro曾经说过,如果他有一本印刷图书的话,他会感到羞耻。这样的态度使人们同新的观念和只能以印刷形式方能得到的科学信息隔绝开来。

在图书方面发生的技术变化,是我们在艺术的敏感性和创造性方面发生的更大的变化的一个组成部分。电视图像和计算机屏幕在话剧和歌剧中出现。舞蹈动作的编排设计和建筑设计都得依靠计算机程序。

在荷马时代作为史诗开始出现的小说也将发生演变。在“联网”计算机系统中的一个故事,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在其中加上新的内容。传统的“作者”和“原作”的概念消失了。在布朗大学超级文本虚构小说作品研讨班学习的学生,边听John Coltrane的小说,边研究Matisse如何观察太空。他们学习如何将声音和视觉加进故事中去。

在这个研讨班任教的小说家Robert Coover谴责“那种传统作法的专横”,而赞美“超级文本虚构小说”,在这种小说中的故事既没有预定的开始,也没有预定的中间部分或结尾。读者可以在那些组成一种镶嵌结构的图块中的“小径”间进行选择。虽然这种小说去年在美国只销售了约10000本,但自1993年以来的销售量增加了40%。Coover从前的几名学生最近完成了一部电子小说,它不久就可以从高容量只读存储器中得到。这部小说提供了两种开始。那些打出“无罪”字样的人读到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的初吻,而那些选择“经历”的人读到的却是关于一个谋杀者的故事。然后再分别用这两种故事的开头构织进同一故事体的结构之中。没有一个故事具有一个确定的中部或结尾。用Arellano的话来说,读者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通过故事的空间。”

年轻人可能会觉得镶嵌结构的图块令人激动不已,而对那些按一种一成不变的模式进行思维的学究式人物来说,超级文本小说可能是令人生厌和迷惑不解的。没有一部超级文本小说可以达到大脑自自然然就能做到的水平。在弗多尔 · 妥斯托也夫斯基的“罪与罚”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Raskolnikov在大街上看到一位漂亮的女郎。他向她走去。她的衣裙被撕破了。当他更靠近她时,发现她的脸上发红而且有些浮肿……读者们对这段传世的描写以各不相同的方式作出反应,创造了他们自己的文字结构、情绪、细节描写和感情的组合。我们这样做是毫不费力气的。

信息技术,就它们所受到的全部关注而言,还远远落后于人类大脑的能力。据研究人员测算,正常人的大脑神经细胞间有1×1515个连接点,这要比全美国过去10年中整个电话通话次数的总和还要多。

但是,人力在控制信息革命塑造我们的经济和政治生活方式方面,愈来愈变得无能为力。当一些分散开来的国家利用信息技术进行合作时,资源、劳动力和资本所处的地理位置的意义就不再那么重要了。许多汽车的部件是在好几个国家制作的;一些百货公司出售的看起来是一式一样的衣服,是在四大洲缝制的。原因何在呢?管理可以监控质量和协调生产,而不受地理位置和距离的影响。资金的流动变得最容易。在世界电子市场上进行交易的股票、货币和证券金额总量,估计每天达3万亿美元,为美国年预算的2倍,

两代人以前,政治分析家在估计全球的经济关系时靠的是计算国家间有轨机动车辆的流量。而今他们测算的却是电信网络中的往来次数。他们到底从中发现了些什么,尚难于意料。按照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的一名通信律师Gregory Staple的说法,1993年从加拿大打往香港的电话要比打到法国去的电话还多。而印度的通信次数有1/3是通往阿拉伯国家的。

信息传送的速度并没有创造这样一种国际性的经济。只有降低成本才能做到。即时的国际通信已经存在了一个多世纪。但是,直到最近,国际电报(international wires)还仅为少数经济和政治头面人物所使用。一条1965年的横穿大西洋的海底电缆仅能同时传送1301、电话。而今天的光纤电缆却能够同时传送500,000个以上的通话。从而使成本大大降低。

在信息环境中工作的人员数目的不断增加,必定能够担负起管理和销售信息的重任。一位其思想对世界的大公司颇具影响力的管理专家Peter Drucker预测:到2000年,这项工作将成为美国1/3的劳动力的主要职业。这种信息经济对那些能够很快适应新技术的小型风险企业来说是有利的。举例而言,美国洛杉矶的一名商人Mike Forti卖了价值相当于3000万美元的设备给俄国的一家煤气公司Gazprom,他做的这些生意都是在家里通过电传、电话和电子邮件进行的,而很少同他的生意伙伴见面。

一个国家想在这种国际经济中保持竞争力,就必须将它自己向信息和观念开放。政府试图控制信息——罗马尼亚甚至试图限制打字机的使用——最终都注定会失败,这不仅仅是因为经济的压力,而且也因为技术在不断地向权威进行冲击。卫星广播用Charlie演唱的“安琪儿”充斥了伊朗。在墨西哥Chiapas丛林中的反叛者在“联网”计算机系统中发表谴责政府的声明。印度尼西亚政府禁止Pramoedya Ananta Toer的作品流传,然而印尼人却可以通过他们的计算机打印他的著作。

获得信息的可能性,能够产生即时的效力。你通过在一台免费登记的调制解调器上拨打202-234-8570,就可叫通“立刻可知网络”,于是你就可以得知约300种有毒的化学物质中有哪些已经在你所在的地区被散发出来。美国密苏里州Sedaia的一位辅助法律工作者Kathy Grandfield怀疑,邻近的一家化学工厂引起她家得了一种像流行性感冒一样的病症,并造成了她家院子里的鸟的死亡。她从“立刻可知网络”提供的信息中发现,某些化学物质的散发可能是造成这种情况的一种原因。她还同她的邻居(几年来也得了类似的症状)一起工作,帮助工厂进行整改。

是否那些掌握了这些工具的人会不公正地影响政府政策的制订呢?又由谁来对那些能够利用使信息能更快而且更便宜地传送给更多的人们的特别新的“频道宽度”进行控制呢?“联网"系统是从60年代为能够经受核战争的考验而设计的国防部通信系统发展起来的、由于这种基本动因已不复存在,因此市场的力量取代了政府的资助。“联网"系统可能变成由广告驱动,就像电视和无线电广播那样。但是还没有人知道这会对服务的方便性和内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高的价格将人们分成信息的拥有者和非拥有者两类,因而对民主原则构成威胁。国家也一样,被分成信息拥有国家和非拥有国家两类。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大多数人还没有电话或计算机。即使他们拥有这些东西,也只能被闲置起来,除非政府能在通信的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投入数十亿美元。这些基础设施主要有:电缆、卫星和发射装置。而且,这还不能逾越这种鸿沟,因为在发展中国家中还有1/3的人缺乏阅读的能力。

我们之中的一些人将会跨进这一新的世界,而其他的人则会落后于时代。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新一代人还会将世界近一步向前推进,甚至可能会出现能够模拟思维推理和感觉作用的计算机。尚无人知晓。继“联网”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类型的计算机网络出现,或者说计算机的容量要提高到多少方能实现这一点。有一种明显的趋势一一一种对信息的日益增长的狂热的崇拜,相信如果我们一旦同“联网”计算机系统挂上钩,我们就会变得聪明起来。“华氏451”一书描写得一点也不错:充满了论据;卓越的信息;不必走动就能得到的动感。

技术有可能使我们花愈来愈少的力气得到愈来愈多的信息。当我们看到这种前景时,我们必须在信任技术和信任我们自己之间找到平衡,智慧和洞察力往往并非来自始终跟上现代化的潮流或者搜集论据,而是来自深思熟虑。我们认为是最珍贵的东西——如像道德和同情心之类,只能从我们自身中找到。当我们领悟未来的同时,我们还能够保持对我们不变的人类的忠诚。

[National Geographic,199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