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亚明是迄今我访问过的近四十位启明星中的第三位女性,这三位个个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前二位是上海医科大学的汪玲教授和上海农学院的黄丹枫教授)。

邹亚明说自己实在是一个很普通的教师,除了教学和科研之外,她对其他东西都看得很淡。其他与她同龄的有相似学历的人现在大多已经可以在个人履历表的职务一栏中填点什么了。但她说自己在这方而是空白。

这次因我的采访,她回忆了求学时起自己走过的路。她差不多是文革已近尾声时在上海卢湾区读的中学。她小时身体不太好,加之文革初期她父亲作为走资派遭到批斗,家庭也因此受人歧视。邹亚明说她至今难忘的一件事是有一次红卫兵来抄家,向小亚明她父亲烧过什么东西?她当时还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当然还不知撒谎,就说烧过,而这就成了父亲的一条“罪状"。这件事令邹亚明一直觉得很内疚。在这样的氛围中,她小学阶段喜欢做的或者说能做的-件事就是在家看书、练字,小小的年纪,她已看过很多书,为此眼睛近视得很快。

在卢湾读中学时,她由于字写得好,课余被抽去一发下来她很快就看完。文革后期曾出过一套青年自学丛书,把她带进了自然科学世界。这样到了文革结束开始抓教育时,她说自己就赚了不少便宜。老师感到吃惊的是没有什么题目能难倒这位女学生。按理邹亚明应是参加79年的高考,但正逢卢湾区78年试点搞跨级考试,她是被挑选的一个。区里试测的结果,她物理考到全区第1名;数学第6名;化学第10名,作文竞赛第4名;这样就有了跳级考试的机会。选择专业时,她自己首选的是复旦核物理专业,她说这是受到《第二次握手》一书中女主人公的影响,那也是;一位核物理学家。于是邹亚明就选择了复旦物理二系,当时她父母建议她填激光专业,但到了临填表格时,她又偷偷改填了核物理。

从区里预赛到正式参加高考只有一个月时间,而尚有很多内容她都没学过。这一个月时间她全用在学习上,而不是复习上 :数理化靠自学,当时有一套非常热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出一本她买一本,啃一本。她说当时她最怕的是考政治,这方面没有感觉;语文靠平时基础,数理化靠自学。后来的高考成绩公布,她的高考总分是全校最高的,这样她如愿进了复旦物理二系。

邹亚明说她读书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如今国内物理学界知名度很高的几位专家当时都是物理系的骨干教师。邹亚明说自己有幸受到过他们的熏陶,欣赏到不同物理学家的不同风格,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这其中有倪光炯、杨福家、苏汝铿,贾起民几位。谈到大学阶段的学习,她说印象最深的是苏汝铿先生。他对学生讲的一句话令亚明至今难忘 :你们不要迷信教科书,要带着怀疑的眼光来看书。邹亚明说她时时记得这句话,现在她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学生的。

邹亚明在复旦共读了10年书,从本科到博士。她觉得最大的收获是在读书学习的方法和研究方法上得到了极重要的训练,打下了扎实根基。她多次提到苏汝铿先生在读书求知方法上对她的教导。杨福家教授是她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她说杨老师从不当面表扬她。当时(85年)物理二系有6个硕士生,其中只有1人可作为硕博联读。邹亚明很吃惊的是这个名额经杨福家等提名,给了她。邹亚明说,杨老师在指导学生时,很注重物理直觉的培养。所谓物理直觉是指对物理的理解比较深刻、很深的人才可能有的一种感觉。有这种直觉的人看到一种现象、一组数据,马上就会有某种联想,能看出其中蕴涵的物理意义,并导致某种观念上的变革。此外杨老师还很鼓励学生要有自己的想法,鼓励创造性的哪怕是很不成熟的想法。

邹亚明在汲取名家指导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大致说来,有这么几点:

一是怎么记笔记。记笔记是许多同学的一种基本功,老师也都这么要求。邹亚明说她不喜欢记笔记,要记也至多只是记一点条条纲纲的东西。上课时脑子高度集中于老师讲的内容,课后再及时回忆(如放电影一般)课上的内容,把要点一一列出,既包括老师讲的重点内容,也融进自己对这些内容的理解。

二是做习题。邹亚明说她不大喜欢多做习题,只是做老师布置的题目。很多同学为了适应各种试题,拼命找来各种题目做,而很多题目不过是套套公式而已。邹亚明认为这样做习题有很大的盲目性且考试成绩往往并不理想。她的做法是,着重于理解,题目只做少量的,务求每题都正确。另外习题中大量出现的公式是许多学生感到棘手的事,许多人为背公式花了不少时间。而邹亚明说自己从不有意背公式,关键仍是理解。事实上到了大学阶段,那么多的公式要一一背出也很难做到。邹亚明说自己主要是理解了公式形成的过程、原理,即使背不出也完全可以推出来。她回忆起当年高考时最后一道物理题是力学和电磁学结合的题目,很多考生都被卡住了,而她却觉得很简单,因为她对力学、电磁学的相互原理、公式都搞得很清晰,一拿到题目,很快就找出解决的方法。

三是关于考前复习。很多人在临考复习时都要拿着教科书、辅导书看几遍,往往是第一遍看过看不懂的地方就放掉、认为反正可以看第二遍、第三遍。而邹亚明一般只看一遍教科书,但这一遍她看得很慢,务求彻底理解,边看边在书上写出需要答疑的问题,然后或与老师讨论,或自己找相关的辅导书。这一遍看过后,她考试时往往很自信。

以上我略花一点篇幅介绍邹亚明的学习方法,目的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来了解、参照这些方法。不必回避的是,这些方法可能不一定与现行的教学要求吻合,甚至有相悖之处。但我的理解,这是真正的一种主动性的有创造性的学习,在当今这样一个学习的时代,多一些好的学习方法也就是多了一点生存之道。

邹亚明读研究生起从事的一个主要研究方向是束箔光谱分析。束箔是一种激发原子的方法,通常在加速器上做这种实验。通过对激发状态下的束箔光谱的分析来研究原子能级的结构。在攻博期间,经导师杨福家鼓励和推荐,邹亚明赴日本参加一次中日加速器物理会议,介绍了自己的博士工作,其论文批准作为大会宣读,参加会议的除了邹亚明是学生外,其余均为这一领域的学者。当邹亚明报告后,与会专家对她的报告给以长时间的鼓掌。

这以后邹亚明博士毕业(88年),分到上海交大应用物理系做教师。于90年赴著名的日本理化学研究所做博士后,在为期二年多博士后期间,她除了用束箔方法测量原子能级寿命外,又做了重离子碰撞研究。这些工作成了她日后申请启明星的基础。1992年9月从日本返国后,邹亚明先后得到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上海启明星项目的资助;94年被评为正教授。目前她每年有多篇论文在国外重要刊物上发表,迄今已在国外发表论文三十多篇。95年她被评为交通大学金牌教授(跨世纪优秀人才)。96年她应瑞典隆德大学光谱研究所邀请,作为期一年的访问研究,其间的主要研究工作除了束箔光谱以外,还作重离子的慢速碰撞研究等。

日本的理化研究所、瑞典的隆德大学在原子物理研究诸多方面都为国际一流研究机构。邹亚明回国后依然与他们保持合作关系,每年要出访2~3次作合作研究。邹亚明能毫无逊色地参与这些单位的研究,表明了她的实力。这方面的具体内容可能专业性太强,邹亚明未与我多谈。

.鉴于目前国内理科教学研究总体来讲不太景气的现状,我问邹亚明,她是否对当初的选择感到后悔。她说,至今她认为当时的选择是合适自己的。尽管自己的研究方向与目前物理学主流有些距离,且纯属基础研究,一时不会产生经济效益,但这一研究依然很重要,它不光是对原子物理,还对天体物理、等离子体、核聚变以及X射线激光研究都很重要。换言之,它在更深的一个层次上也很有应用价值。

当然,仅凭两个小时的交谈我很难说已经了解了这位年轻的女物理学教授。在采访邹亚明几天后,我碰到了邹的导师杨福家校长。杨校长知道我要写邹亚明,连声说,这个人值得写,她是我中意的学生,他们夫妇俩都是很优秀的挑重担的年轻学者,邹还是交大的金牌教授。

以我之见,这十几年来一代年轻学者已经成长、成熟起来。他们开始有自己的思想方式、研究风格、价值标准,而在他们身上又可以找到上一代优秀中国科学家的印记。邹亚明当属其中的一位。

(江世亮采写于9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