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 · 古道尔博士是驰名世界的动物行为学家和自然保护主义者。她在坦桑尼亚贡贝国家公园对黑猩猩的研究工作长达近40年之久。她所创立的珍妮 · 古道尔研究所致力于保护和理解野生动物特别是黑猩猩,促进环境教育、造林和传播人道主义。

1960年,当我在贡贝河研究中心开始对野生动物的研究工作的时候,讨论动物心灵,至少在动物行为学界被认为是不合逻辑的。唯独人类才有心灵。讨论动物的个性也被视为不正当,虽然任何养过狗或别的宠物的人都知道它们都有各自独特的性情。行为学家们力图使他们的学科成为一种“硬"科学,而回避对这方面的事实进行客观的解释。

我是多么的天真啊。由于我没有受过大学的科学教育,我并未认识到动物是不应被设想为具有个性、能够思想和有情感的。我没有这样一种观念,认为给黑猩猩取一个名字,而不是只给一个编号有什么不合适。我也不认为用动机或目的来讨论动物的行为是不;科学的。但那时在科学界,讨论动物的个性和思想、感情却被认为犯了拟人论的大错,罪在不赦。

当我发表第一篇论文的时候,编者在按语中指出;文中的每一个“他”或“她”都该用“它”来代替,每一个“谁”都该用“那个”来代替。我光火了,划去了所有的“它”和“那个”,重新涂写上了原来用的代名词。反正我并不想在科学界名垂青史,只求能继续在黑猩猩中间生活和学习,因此我对编者可能会作出什么反应并不在乎。结果,该文刊出时还真是给予了黑猩猩以合适的称呼,从而使他们得到了应有的尊严,他们也被确当地从“物”提升到了重要生物的地位。

5.1

我在初学人类进化论时知道,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标志之一,是我们能制造工具。我记得很清楚,当我第一次观察到贡贝公园中的一头名叫大卫的灰白胡子的黑猩猩不但能用一根茎干去钓白蚁,而且能剩去叶子把茎干制成一件工具时,就写信给人类考古学家李基把这一情况向他作了描述。我也记得,李基在回复给我的电报中说,“现在我们必须重新定义工具,定义人类,不然,就只能把黑猩猩接纳成为人类了”。这段话,现在已被人们经常引用。

随着我们以及其他类似研究工作的开展,60年代迈开了对黑猩猩心灵研究计划的第一步。在一项计划中,研究人员购买了一头小黑塞望,教她认聋哑人用的“美国符号语”(ASL)。当成功的信息传到科学界时,立即引起了一阵激烈的抗议。这意味着黑猩猩能掌握人类语言,而这,又说明他们具有概括、抽象、形成概念的智力,以及理解和运用抽象符号的能力。于是,心理学家们就开始用多种不同的方法对黑猩猩的智力进行测试。结果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他们的心灵与我们的相似。

对野外动物社会的观察研究还显示了不同种类动物社会行为的复杂性,并证明:许多曾被认为只有人类才有的智力,在非人动物特别是灵长类,尤其是黑猩猩身上也存在,只是其形式稍欠发达而已。由于这些新的知识,今天,过于简单化的解释已被普遍抛弃,人们对地球上的动物伙伴的理解已经大大地改变了,扩展了。

在我多年来对黑猩猩研究所得的许多成果中,最吸引人的是观察到的许多类人的行为:使用和制造工具的能力,一生中可持续达50年以上的家族成员之间的亲密联系,以及他们复杂的社会交往方式一合作、利他行为和情感表示,如喜悦、忧愁等。正是由于对这种存在于黑猩猩与我们人类之间的智力上和情感上的相似性的确认,过去认为人类与动物之间十分清楚的界线如今变得模糊不清了。人们对非人动物的态度确实已在改变。其结果是社会对非人动物处境的关注正与日俱增。

当我愈来愈卷入到自然保护和动物福利事业中去的时候,我遇到了许多具有献身精神的、关心并理解动物的人。因此我在结束本文之前不能不再讲一个富有典型意义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名叫里克 · 斯沃普,他每年都要同家人到第德律动物园去作一次访问。有一天,当他去看望在巨大的新围场中的黑猩猩时,两头成年雄猩猩突然爆发了一场战斗。已在动物园生活多年的“乔乔”被年轻力壮的新来者打败了。“乔乔”逃遁时越过屏栏,跳入了护壕河,但他不会游泳。当游客和工作人员惊恐地眼看他开始下沉时,里克 · 斯沃普再也忍不住了。他不顾观望者们叫喊危险的声音,立即跳入河中去救那头猩猩。他设法把“乔乔”沉重的躯体背到肩上,然后跨越屏栏,将“乔乔”推到岸上。这时虽然别的猩猩愤怒地对着他尖声嚎叫,但他还是等到“乔乔”抬起了头,蹒跚着走了几步,在较平坦的地面上躺倒后才离开。

动物园主任对里克说,“你作了一个勇敢的壮举。要知道这有多么危险。是什么驱使你这样做的呢?”

里克说,“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个人的眼神一样。从那里发出的信息是‘能有人救救我吗?’”

里克 · 斯沃普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了一头猩猩,一头能发送人类能懂得的信息的非人动物。现在,是我们其他人也加入这种行动的时候了。

[Science,1998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