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这些是人类诞生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不管人类的文明水平发展到何种程度,如当下已经能飞出地球探索宇宙空间,能通过人工合成许多大自然不能生成的东西,但是这些问题依然让人类困惑。物质的丰富,科技的发达,不能解答人类的终极疑问。想一想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地球,它似乎也很孤独,不知何时形成的,也不知终究要到哪里去。它没有邻居,没有朋友,在太阳系里转着转着,就好比是太空中一艘天然的宇宙飞船。

创世记,上帝在第七日造了第一个人——亚当,然后又用亚当的肋骨做了夏娃,这就是男人女人的始祖了。再后来,亚当和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吃了禁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园,从此,人类开始劳作、繁衍、生存。《圣经》是这样诉说地球上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起源的。

当然,这是美丽的神话,也是人类文化的一种神性背景。即使在进化的阶梯上,这样的神性依然羁痕处处。17世纪荷兰的哲学家斯宾诺沙、德国哲学家莱布尼兹,等等,他们的学说或有不同,但都认为宇宙中存在着一种神性,上帝充溢在自然界中,自然界就是上帝。莱布尼兹说“虽然许多实体已经达到很完美的境地,但是考虑到延续性可以无限地划分,万物之中总是深藏着一些沉睡的部分等待苏醒,等待着增加其数量和价值。换言之,等待进步到更完美的状态......上帝的劳作创造出来的宇宙是一个美妙非凡、完备无瑕、永恒的、自由发展的整体,因而总是向着更高的发展阶段行进因此,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体虽各有变异,但似乎都是存在于上帝所设计好的程序中的。也就是说,生命的产生于必然。

人类习惯于,或者说在天性上倾向于追求一种永恒不变的真理,而这个真理就好像一种元理论,是预先设计好的,勿需证明的。人们喜欢认为自己的出现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一切宗教,差不多一切的哲学和大多数的科学,也总在努力地前后承传地证明这—点。

所以,19世纪达尔文基于物种变异的生物进化学说不啻于一声惊雷,它摧毁了这种由来已久在人类头脑中根深蒂固的终极目的论的理论,

达尔文意识到这一点时心情也十分困惑:“我不能想象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是偶然性的产物,可是我也不能把每样独立的事物看成是‘设计’的产物......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来,而且将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但达尔文依然以其科学的精神反驳了这样一种观点——即这个世界及世上一切事物都是预先计划或设计的产物,他将进化看作是生物体偶然变异的自然选择的产物。但是,达尔文在重视偶然性的作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无边际的偶然性只能带来混乱,而非秩序,但是我们所见到的生物界,又是一个怎样的井然有序的世界呵。

生命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或者是偶然中有必然,这是19世纪的生物学在摧毁了目的论以后留下的一个难题。

我们知道基因的变异是一种纯粹的偶然性事件。在有机体和它周围的环境中,许多事物都是混乱的。进化论所阐述的混乱或偶然性,并不意味着这些事物没有来龙去脉,而是说它们在发生时与有机体的需要无关。这与设计的事物是大不相同的,生存所需要的事物,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20世纪法国生物学家莫诺认为偶然性是进化的源泉。他写了一本书叫《偶然性与必然性》。他说“意外事物——基本上无法预测,因为总是异常的——一旦纳入DNA结构中,就会被严格而准确地复制转化,即被增衍成为数百万以致数10亿的复制品,意外事物从而由纯粹偶然性的领域中出来,进入到确定性的领域中去。”

“只有偶然性才是生物圈每一次变革和创新的根源。纯粹的偶然性是绝对不受约束的,它是盲目的,但这却正是生物演化这座巨型大厦的基础。”这是莫诺的话,它也可以帮助我们认识生命的起源和进化。

基因突变是生命起源的关键。按照现代遗传学的理论,突变是遗传物质的一种偶然性变异,它与环境条件的改变无关,生物的进化正是以这种可遗传的变异作为它的原材料的。

基因的突变造成了物种进化的第一个原因,然而突变将会在什么时候、往什么方向进行却是纯粹的偶然,于是,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得出一个结论——进化是绝对的创造而不是展现。它并不是将蕴藏在宇宙结构中的程序庄严地展现出来,不是一个大自然的“计划”。

是偶然性创造了进化,创造了进化的结果。进化的路线看起来似乎会达到一个完成的阶段,比如达到像“人”这样的高级智慧生物的出现,但这条路线不是事先决定的,而是偶然性自由地创造出来的。

生命起于偶然,那我们看到的生命世界又是如此有序,这又是为什么呢?

正是自然选择使偶然性变得有秩序。自然选择是一个秩序化的过程,它从混乱中作出了设计。但这种设计也不是预设的,就像前面说的那个游戏,被问者事先并不知道将回答是或不是;自然选择也不仅仅是个筛子,它更是个创造性的过程。

生命是一种偶然,生命的形成基于进化,自然选择使进化的偶然性表现出秩序,自然界就是这样呈现给我们一幅绝对的、无穷尽的创造过程。

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的产生是地球上一件独一无二的伟大的事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份独特呢?这是否是一种必然?19世纪博物学家赫胥黎曾经朦胧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认为“有一广义的目的论,它实际上以进化论的基本主张为基础。这种主张就是,原始的宇宙朦胧体由分子组成,这些分子所具有的能量按照一定的规律彼此相互作用;而整个世界,包括有生命的及无生命的个体,就是这种相互作用的结果。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现存世界也就真的隐约地处于广大无边的汽雾之中......”确实,现存世界曾经是一个存在着无限可能性和潜在性的世界,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的出现,已经足以证明自然界产生生命的基础和可能性.进化恰好在许多个可能的世界中选择了今天的样子,这却是偶然的,是一种长期的渐进的过程,进化从来就是有着足够的耐心的。

事实上,生命的产生真的是一种奇迹。从基本粒子的碰撞中合成出最初的生命形式,这种偶然性的概率是多么小!可以想象产生出生命的进化一定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想一想,在基本粒子的合成中,无论是温度、能量、数量等稍有一点偏差,就不可能出现生命,我们的世界就完全改观。即使出现了生命,也并不必然产生具有自我意识——如人类——的生物。这里没有丝毫的投机取巧,完全取决于一种独特的偶然,取决于一种长期的进化。

理论的提炼当然比具体的进行的过程要清晰和精练得多。实际上生命的进化过程因为无限丰富的偶然性而不断改变着自己的方向,偶然事件之间的巧妙联系又常常会预示一种新的可能性,但是否被进化所选中却无法预料。从低级生物到高级生物乃至有思想有语言的人类的产生,都是进化的偶然而获得的一种看似必然的独特。今天,也有各国科学家模拟生命最初产生的环境,渴望能生成生命,以追寻到生命进化的源头。事实上,地球与生命互动过程中无数次的偶然性的事件,现今的科学家是无法模拟的,生命产生为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我想我们只能向进化的过程表示敬意。这一份敬意也许是科学家对生命的各种研究的一种动力——我们已经无法看到生命创生的艰难和辉煌,但至少我们还可以弄清楚已经形成的生命的奥秘。DNA的发现、基因的研究、人类疾病的研究、生殖技术的发展等等,人类在生命天地里的深入钻探,似乎可以看作另一种“进化”的过程——在经过无数次偶然性而后生的生命中挖掘生命的构成、生命的已然。

生命是一种偶然,也许使已处必然的生命状态中的我们感到困惑,人类繁衍、生存,这一切不都是一种必然吗?可是,只要你追问那个永远的问题——我是谁?我来自何方?——你就无法绕过生命的起源和进化,你就不能不为我们今天的生命状态感到惊讶。

想起我所喜爱的荷兰版画家爱舍尔(M. C. Escher)的那些循环往复的奇异的画,他的那些题为“变形”的组画,画面在不知不觉中从鱼渐渐就变成了鸟,或者鸟的飞翔成了鱼的游弋,这当然是画家的创造使然。只是我想,在生命的进化中,生命体的变化真的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猴子能变成了人,水里的鱼就成了岸上的其他生物。不过,爱舍尔的画中鸟或者鱼是互动的,而在生命的进化中它却是线性的,只是自然选择的力量是无法预料的,它不是如艺术品这样有意而为,而是在偶然中改变了生命行进的方向。

有时候会想,既然生命是一种偶然,现今地球上的生命体都是偶然地存在了一起。这是一件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惊心动魄到你无法想象。气候、环境、食物、生殖、杀戮......哪一环出了问题局面都将改观,所以,当人类阴差阳错地做了地球的中心生命,善待地球上所有其他生命更是责无旁贷的。谁能说,进化的脚步已经停止了?人类就一定是现在的模样?生命的偶然性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