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些中国民间的剪纸作品，莲生贵子、石榴崩子、鱼戏莲、抓髻娃娃、繁茂的树，这些图案纹样充满着民间渊远流长的生命崇拜的意识，尤其是当一个个形状于相似中各呈其态的抓髻娃娃排列在一起，以及意蕴生命的树形图案依次组合时，一种鲜活的对生命的期待和神秘感在黑白虚实的剪纸上升腾而起。

对“阴阳相合化生万物”的树的崇拜，尊子嗣象征“抓髻娃娃”为生命之神，对现在的人们而言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了。曾经对生命之源抱有神秘之心，曾经对人类缘何来到世上怀有想象之翼，而今天，谜底已经揭开，人类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是从类人猿进化而来的，虽然这个过程很是漫长。再进一步，1953 年4月25日,年轻的科学家沃森和克里克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论文宣布发现了生物大分子DNA的双螺旋结构，自此，人类对自身的神秘已经抵达了一个中心地带:遗传信息的解码。

在遗传基因中，DNA是起决定中心的遗传物质,家庭、家族、甚至人种，可以一代又一代地往上追溯，犹如一棵树，枝干很多，循着树干——DNA, 终可找到来龙去脉，生命的图景开始趋于清晰。

今天，有一项跨世纪跨国界的有关人类生命的科研项目正在进行着，那就是人类基因组研究计划(HGP)，它的目标是在2003年前将人类的全部基因——30亿对碱基(它们构成大约8至10万条基因)——绘图和排序;也就是说，要读出人类基因组全部核苷酸的顺序。核苷酸是基因信息的化学载体DNA分子的基本单位之一，另一单位是磷酸。人类基因组就是在人类细胞核内23对染色体上整套的DNA。那么，读出这些顺序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人类将知晓自身全部基因在染色体上的位置以及各DNA片断的功能。这一种知晓，意味着21世纪将有一次真正的医学革命。现今对许多疾病大多“治标不治本”的现代医学将真正能正本清源了。

生命还神秘吗?人类对自身确乎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生命就是DNA、RNA、细胞、细胞核、蛋白质、核酸，在大自然造化的偶然下，成就了我们现在这副模样，也许，从本质上说，我们只是一个巨大的细胞而已，与其他的生命形态并无二致。

太初，自然赋予生命同样的初始条件。是古希腊自然哲学家泰勒士认为的最初生命孕育于海水?是恩培多克勒之爱和恨的力的作用于四种基本元素而产生?还是体现出植物和动物共同特征的眼虫——一种单细胞生物?其实，于我们，生命之初的情景永远只是假设与猜想，或者依据生物考察而推理，如达尔文所做并昭示的那样。女娲补天捏人以及西方《圣经》中谓上帝造人，都是关于生命的最美好的想象;倒是有日本科学家在1999年2月5日宣布，他们已设法再现生命开始的条件。日本长冈技术大学研究人员松野和他的同事们制造了由蛋白质组成的构成生命的一些基本条件，基于许多人认为生命可能是从海底热液喷发环境开始的认识，他们建立了一个模仿这种环境的系统，已经进行了一个模仿“聚合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由较简单的氨基酸形成复杂的分子——构成蛋白质基本成分之一的低聚肽。当然，他们还要继续实验，比如，加人能使分子生长的关键物质——铜离子。松野说:“通过这个过程， 原先的简单分子可以生长为复杂得多的分子。”我们常人不知道。探索生命奥秘的科学家知道一些，还在深入了解，希望能知道得更多。也许，只有生命本身才能回答。科学家的再现生命起源条件，也只是一个局部性试验吧，生命已经产生并延续至今,今人溯源毕竟不可能是创生的再现。

我想，生命依然是神秘的，即使人类基因组全部核苷酸的顺序全部读出，人类也已经能找出诸如精神病、癌症等疾病的基因位置，并设法以健康基因而代之，生命真的已经全部秘密大白于天下?创造了人类灿烂文明的人类才华和灵魂是否就全由基因所控制?如果是，那是否得将人类文明史改写成基因发生发展史?这也许将是人类最无可比拟的尴尬。

看过画家吕胜中写的一本书《觅魂记》，其中，他以民间剪纸图形抓髻娃娃为蓝本创作的小红人剪纸艺术，令我印象深刻。大大小小满满一墙的小红人就像生活中一个个个体的魂魄投影，具有一种神秘的难以言传的灵魂震撼。感觉吕胜中将他的小红人命名为“招魂”非常贴切。从生命之神的抓髻娃娃到担负起人类招魂使命的小红人，我感觉到人类心中始终有一块留白之处，即使在生物技术不断为生命揭秘的今天乃至以后，生命也许自始至终要为其本身招魂，哪怕只是一小块留白。

神秘打破之后，生命依然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