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主义
(续上)此后,每个周末我都被邀请到一些地方作客,第一次是去赫斯特夫人(Hearst)的庄园,这家庄园就在利弗摩尔附近。赫斯特夫人是谁?这个问题很难向欧洲人解释清楚,如果我们说,赫斯特夫人本人就代表伯克利大学,这基本上是对的。在欧洲,母校一词源于古时一个理想化身,在美国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具有百万资产的妇女——这是关键。每年赫斯特夫人都要为伯克利大学的发展支付几百万美元。我到美国也是由她资助的。这所大学的校长不过是一个受赫斯特夫人委托行使职能的长官。
这种情形在帕洛·阿尔托(Palo Alto)的小列兰·斯坦福大学显得尤为突出。我曾到该校作过一天的访问。当老列兰·斯坦福成为巨富(他建造了第一条跨越大陆的铁路干线)之后,一次偶然的事件夺取了他唯一的儿子的生命,他和他的妻子陷入了极度悲哀之中。在欧洲,一个年迈的妇女神经不正常的时候,她会买十几只猫和一只鹦鹉为伴,而斯坦福夫人则请了一位一流的建筑师设计并修建了一座大学,泽被后世。
与伯克利大学不同,斯坦福大学布局统一,迷人的建筑构思使我感觉很不适宜于教学的目的。如此这般的问题,可以说一直困扰着所有国家的建筑师。这儿的大教堂,墙上和屋顶绘满图案,还用彩色玻璃和雕塑作为装饰品。
……斯坦福夫人在她的丈夫去世以后,一直由她代表着这所大学。1905年2月,斯坦福夫人去世时,在她的遗嘱里,首先写的是有关大学的条条款款。
异乡作客
赫斯特庄园像一颗宝石镶嵌在利弗摩尔附近,它是如此富丽堂皇和令人悦目,好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般。这天一辆四轮马车在火车站接我们上了路。穿过一个十分怪诞但也还有一些吸引力的大门,把我们引进了一个难以想象、无可名状的美丽公园。在加利福利亚,当人们很大方地用水时,夏季、冬季都会同样鲜花盛开。尽管我们在花园里乘车行进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却很短。一路上欣赏了戴布洛山和哈密尔顿山秀丽无比的风光。
图为本文作者路德维希·玻尔兹曼
最后我们到了住宅区,这是一群葡萄牙一墨西哥式建筑,一圈楼房围绕着一个带有沉重铁门的庭院,颇有些要塞的风味。在庭院中央安置着一个古老的大理石喷泉,它是赫斯特夫人从意大利购置回来的。
院内有一个大珍宝柜,收藏着从世界各地买来的珍贵艺术品和稀罕物,有远古的,也有现代的;有来自希腊、罗马、墨西哥的,也有来自中国、日本和印度的。
在宴会上,考虑到我是唯一来自欧洲的客人,因此把我安排在赫斯特夫人的右手边。第一道菜上的是黑草莓,我说了声“不必了,谢谢”,把这道菜放到一边;第二道菜上了一个瓜,赫斯特夫人亲手为我放了盐以让我开胃,我仍然没有品尝这道菜;后来上了一道燕麦粥,这种麦糊在维也纳是用来喂鹅的,我甚至怀疑维也纳的鹅会不会尝这种麦糊。在我推开瓜时,我已意识到女主人不太高兴,像她们这些主妇是以自家的烹调自豪的人。因此我转过脸强咽了几口燕麦粥。谢天谢地,它总算被吞下去了。
这是应邀在美国人家里进餐难堪的一面。若在饭店,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就不吃,听便自己,何等自在。但在这位以美国烹调为骄傲的女主人家里作客,你能够不给脸面吗?幸喜燕麦粥之后上的是鸡肉、焖果,以及其他一些我能接受的东西,总算把刚才麦糊的味道压下去了。
饭后我们去音乐厅休息。这里有波胜多佛厅那么大,陈设着迷人的帆船模型。我很清楚在维也纳没有比这更漂亮的小音乐厅。庄园主人获悉我会弹钢琴,请我弹几曲,我推托再三最终还是在昂贵的史坦维钢琴旁坐下来。我想这贵重的琴也不会很特别,就大胆地敲了一根琴键试音。过去我曾在音乐会上听过如此优美的钢琴的声音,只是未曾亲手试过。如果说这次加利福利亚之行有什么难以忘却的遗憾,那么在这一片刻它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弹了一首舒伯特奏鸣曲,起初对琴键不适应,但马上就习惯了。
那天晚上的客人中有一位从密耳瓦基来的音乐教授,此人军人气质甚重,不容置疑的是一位猎熊能手,……他对我的赞誉太过分了,在谈论音乐是否有幽默色彩时,他给了一个我无法胜任的荣誉:请我弹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的谐曲。我能对他说“我不会弹”吗?相反,我幽默地说:“非常高兴为您弹奏,那就请您敲定音鼓,那会更好听一些。”这位教授默不作声了……
买来的名誉
接着一个周末是去利克天文台。星期五下午我乘火车到了圣约翰小镇,镇里街道旁成排的棕榈树掩遮了街上的电车、汽车、自行车和行人。第二天上午7点,我乘坐一辆破旧的马拉邮车前往哈密尔顿山。这座山估计同塞默瑞的山差不多,只是看起来略显高一点,因为圣约瑟正好处于海平面上。这条路还不错,坡度较小,弯度也不大,它蜿蜒穿过葡萄园、果园一直到森林草地。在那个时节,牛只有干草可吃,要到冬季才能吃上青草……
我们到达山顶天文台已是下午1点半,这里只有罗伯特·杜克(Robert Tuker)博士为主的几位青年天文工作者,主管坎贝尔(W. W. Campell)和其他几,位高级职员已经到西班牙为观察日全蚀作准备工作去……他们带我参观了装备精良的天文台。这个天文台的地理位置十分有利,所以这些设备可以得到充分地利用。
最壮观的仪器是36英寸口径的望远镜,是由阿尔文·克拉克(Alvan Clark)磨制的。这个被称为“大眼镜”的望远镜已给我们现代天文学带来过重大的发现:火星的两个卫星。耗资建造这座天文台的市民詹姆士·利克(James Lick)死后就埋在这架望远镜台座附近。这不也是理想主义吗?我看透了他,他肯定知道他的遗骨埋在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他想昭示天下,一个百万富翁的最终追求该是什么。的确,他为自己买来了一个不朽的名声。
我若是个诗人,我会描绘席勒在天国见到利克的场面。我将把这首诗称之为“两个理想主义者”。席勒让智慧对财富说:“我不需要你。”利克会马上证明这是不可能的。首先得承认,用金钱换来的热心是第二等的,用金钱换来的爱心连第三等也不够格。但是金钱的确能买来豪华的史坦维钢琴、阿马蒂(Amati)做的小提琴、布克林(Böcklin)的绘画,现在还可以买到不朽的名声了。
这里再讲一个有关理想主义和拜金主义的故事。美国杰出的物理学家亨利·罗兰(Henry Rowland)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说,一个学者不应该为了积累财富而奋力工作。一年之后,罗兰病倒了,在接受了一次医疗检查之后,得知最多只能活3年左右。念及自己的妻子和4个孩子,他终于战胜了约束自己的信念。对家庭的爱终于占了上风,罗兰发明了电话打字机并申请了专利。后来,他真的很快离开了人世,但他的发明专利给他妻子带来了20万美元的收入……亲爱的读者,要知道我对罗兰最羡慕的是什么吗?是他这么快就取得了这样一项赚钱的发明。也许,在天国他将与席勒握手言欢。
我在天文台的每个房间都转了转,在这里,天空中每一个分区都有专门的档案柜;每个柜里,每一颗星都有其专用的抽屉,以便所有的观测记录易于整理。这项事业进步很快,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也就不奇怪这些天文学家呆在山顶上不会感到枯燥乏味,更不用说在职员中还有一些漂亮的女性天文学家。
太阳下山后,我们透过大望远镜看火星。火星大大的,亮亮的,就像一轮月亮。其后我们踏上了归途。下山时突起的大雾像薄纱一样展现在我们眼前,形成了一个奇特景观。头顶是璀璨的星空,脚底是茫茫的雾海。我们的四轮马车就是在这种奇观中颠簸着驶入浓雾,天上的星星渐渐从视野中消失。雾很浓,车灯只能照亮几码远的地方。
海边小实验室
星期天,我们饶有兴趣地游玩了蒙特瑞海滨、太平洋小丛林和桑塔·克努兹……拍手叫绝的是那崖石岸海景和翻腾的波浪。对我来说,最有趣的还是见到了伯克利大学生理学教授洛布(J. Loeb)建在太平洋丛林中的小实验室。
最大的大型工厂与最质朴的科学实验室的差别真大得令人无法相信。豪华的远洋轮船给人的印象就非常深刻。常出门的游客都会注意到,轮船上的官员和水手们总是在一条航线上驶来驶去,做着相同的例行公事。客厅中的旅客们总是翻来覆去谈论着不变的话题,或是懒洋洋地在不变的椅子上玩着不变的扑克游戏。这么大一群人当中居然没有一个有半点新想法!我们不得不承认,在科学方面,也有一些事情是靠大量努力完成的,正如我们在利克天文台所看到的那样,但真正巨大的科学进步总是只需最小的耗费(我们的教育部长恐怕没听说这一点吧!)。
纵然率领百万大众去冒险或指挥十万大军去夺取战争的胜利,其声势的确十分浩大,但对我来说,真正伟大的事业还是在实验室里、在适度经费资助下探寻基本的真理——当所有的战争的记忆都将痛苦地载人史册时,真理却永远是人类知识最基本的东西。无论是希腊人,还是罗马人,他们的所作所为中又有哪些能保存至今,充满活力而且日益丰富伟大?马拉松之战已过去很久了,读过荷马和沙孚克里斯作品的最后的一代人正在逐渐消失,而毕达哥拉斯定理和阿基米德原理却永远熠熠生辉。
这就是我的基本观点。只有未来才能对太平洋小丛林作出评判。几年前,我就被这里的发现迷住了,那时他们的发现还十分新鲜。我曾在一次公众集会上激烈地讨论过这些问题,但我从未曾想到如此纯科学的东西……也可能会被人从污秽方面理解。直到我身旁一个妇女突然起身愤然离去,我才略有省悟。
现在我应该尽力为洛布的研究作些心平气和的解释: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认为有生命特征的化合物(也称为有机化合物),只能在一种特殊的力——“生命力”作用下合成,今天我们都知道许许多多有机物可以根据其化学成份通过普通的化学反应合成,根本不存在所谓“生命力”。偏偏有许多人固执己见,认为生命现象与化学反应过程无关,独一无二的生命活动决不可能在无生命物质中产生。洛布的研究推翻了这种观点,使反对生命力观点的一面占了上风。
众所周知,有些动物的卵在一定的环境下不受精也会发育生长,这称为单性繁殖。洛布致力于海星、海胆方面的研究,这些物种在自然界并非单性繁殖。但是将其未受精的卵置于酸性环境中,会产生它跟精液作用一样的效果。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如果这样的事情不仅能在海胆身上发生,而且能在人类身上发生,那会造成多么大的社会巨变?妇女将会被解放到女权运动想都未曾想到的地步,男人已是多余,完全可以被那一瓶瓶合理配制的化学物质取代。到那时,人们能比现在更合理地控制遗传,而现在还经常受机遇的限制。不久他们就会找到一种方法,如何得到男孩或女孩,而且由于男孩也完全是多余的,所以只需做几个样品送到动物园去就行了,不过,到那时葡萄酒也会是多余的了。
真正的美国人
我每天都工作,这并不妨碍我的娱乐。这儿有许多集会,一些是很正式的。有一次,一位同事要我赴会,他还以英国人那种吹毛求疵的口气警告我:要穿晚礼服。在晚会上我见到他时,我对他说:“怎么样,还漂亮吧!”其实我忘了擦鞋!我这位同事知道该怎么做,他把我领到地下室,脱下他的大衣、马甲,从箱子里找出必要的用具为我擦鞋。此后他还用擦鞋时泼水用的杯子盛水喝!好一个美国佬!
在集会上不乏女宾,顺便提一提,加利福尼亚的女人特别高、特别壮、脸上毛绒绒的,使人意外。我的一位同事对我说:“你不认为这些美国女人太男性化了?”我很赞同他的看法,同时却又反击道:“男人不也女性化了?”他坚决不同意这一点。我这是针对美国男人总是想把胡须刮得光光的而言,他们在自制力、勇气、事业心、个性方面当然不是女性化的。
有次活动打破了我日常生活规律,那是去拜访行将去菲律宾访问的国防部长!有人告诉我,罗斯福小姐将陪同他出访,但我没见到她。这位部长出席了在校园橡树林里的一次全校性的集会。他们讲话质朴、诚实、坦率、大胆、热情,听了这种讲话真令人受益匪浅!他们几乎人人都是如此讲话,几句开场白后,伯克利市长把部长介绍给大家时说:“这是塔夫特先生,一位优秀的国防部长,优秀的市民,从各方面来看都不错的老校友。”
的确,美国人取得了伟大的成就。我相信这里的人民,即使在我看到他们理论物理研讨班有许多不足之处时,我对他们的信心亦丝毫不减。
夜幕降临,我又听见了餐厅服务员的最后一阵无调歌。在我将煎蛋卷撕碎后,我的同事很快地数了一下我撕碎的数目,还告诉我:“你撕了多少片,就只剩下多少个半分钟了。”后来火车载着我们取道波特南、黄石、芝加哥到了纽约。
在回航途中,天气出奇地好,船上食物也不错,我的胃口大开,几乎没喝一点水,喝的全是高级的鲁德塞姆葡萄酒和很少一点啤酒。最妙的是即使你喝多了酒走路不稳,别人也会归因于轮船的摇晃。
乘短途火车从不来梅到了维也纳后,我又乘马车回了家。这次远行给我带来了许多乐趣:秀美的加利福尼亚、壮丽的沙斯塔山、神奇的黄石……但是最美好的时光还是到家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