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肪是人体最大的器官之一。作为人体勤勉的守护者，脂肪精于未雨绸缪，一贯细心地、有节制地使用人体宝贵的能源储备。脂肪能够影响人的行为，支持人的生育活动，参与抵抗微生物对人体的入侵。脂肪柔软而温润，密密地包绕着人体，护卫着人的内部器官，调适着人的步伐，保护着人免受外部世界的侵害。不幸的是，尽管脂肪无声地为人们做着所有这一切，却因其是脂肪而深受人们鄙视。

可怜的脂肪

脂肪是当今世界上最受憎厌的人体组织。为了将脂肪逐出人体，人们毫不吝惜金钱。脂肪被描绘成一个呆在腹部和臀部的蠢蠢欲动的怪物，总是贪婪地摄取着食物中的卡路里。然而现在已有证据表明，脂肪远比我们过去想象的更为复杂和重要。伦敦皇家医学院的肥胖症研究人员西蒙 · 科派克（Simon Coppack）声称：“脂肪是一种重要器官，有点类似于肝脏。”

不过从很多方面来看，脂肪组织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器官。例如，它广泛地分布在人体许多特定部位上，既可以位于皮肤下面，又可以环绕在肠、肾等内部器官的周围，还可以内衬于胃部，甚至可以紧裹着淋巴结。更不可思议的是，脂肪组织其实还是一位精明的“人体经理”，尽责地把特定的任务分派给特定的人体“部门"。

脂肪组织形似蜂巢，由大量的球状脂肪细胞构成，每个细胞都饱含脂肪滴。脂肪组织是相当好的绝缘体，十分有助于人体保暖，但一些研究人员认为人体脂肪的作用并不限于此。得益于其蜂巢结构，脂肪组织堪称“生物泡沫"，不仅垫护着人的关节和足跟，还衬护着指尖和眼窝。这些“机械性"脂肪组织在人体的新陈代谢活动中显得十分安静，但其他一些脂肪组织则非常活跃。在血管网络的支持下和神经系统的配合下，脂肪组织时刻准备着响应人体的每一个能源需求信号。

极少数人罹患的一种先天性疾病Berardinelli-Seip，充分印证了脂肪组织的重要性。这类病人体内除了一点护垫性脂肪外，几乎不含任何脂肪组织。由于体内没有脂肪细胞用来吸纳脂肪，所以从食物摄取的脂肪只能堆积在肝脏和肌肉中，从而对肝脏造成损害，并阻碍胰岛素的合成，进而诱发糖尿病。患这种病的儿童虽食欲旺盛却骨瘦如柴。长大一些后，他们的生殖系统就会出现一些问题，并且极有可能早夭。

图为导致肥胖的脂肪细胞

牛津大学的新陈代谢专家凯斯 · 弗雷恩（Keith Frayn）认为，体内每天进出脂肪组织的脂肪数量庞大，脂肪组织看起来就好似一种“缓存器”。每次进食之后，肝脏、肌肉和脂肪组织通过“协商”，决定如何在彼此之间分配营养成分。随着胰岛素含量的提高，肝脏和肌肉忙着争抢碳水化合物，脂肪细胞则忙着从血液里拼抢脂肪滴，并以液体形态储存起来，再伺机将储存的养料回馈给循环系统。

专家们的这些见解令人印象深刻，但为什么科学家们把人体脂肪组织称之为器官呢？答案在于，已经初步发现脂肪组织是一个大范围的复杂的通讯网络的中心枢纽。剑桥大学的脂肪组织专家史蒂夫 · 奥拉希里（Steve O' Rahilly）认为，脂肪组织远比人们曾经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实际上，“脂肪器官”这一概念真正肇始于研究人员发现脂肪组织能产生“莱普亭（leptin）”这种激素之时。莱普亭主要负责随时向大脑报告人体的能量储备状况。这样，脂肪组织就不再是一个完全被动的人体组成部分。弗雷恩认为莱普亭是对人类有重要影响的新型激素系统，非常具有研究价值。参与血液循环的莱普亭的数量不仅与体内的脂肪含量有关，而且还由大脑中的下丘脑进行实时监控。下丘脑是掌管人体进食、体重、睡眠、体温和生殖等各种本能活动的神经中枢。

对正常人来说，莱普亭精妙地维持着人体的平衡。当体内脂肪过多时，莱普亭会抑制食欲；当体内能量消耗过多时，莱普亭又会及时发出警报。这意味着，尽管人的体重每周都可能有所波动，但就长期而言，将始终趋于保持稳定。虽然现有的许多研究人员都集中关注莱普亭对食欲的抑制作用，希冀由此开发出减肥药物；但也有一些研究者认为与之相反的另一极更为重要，即莱普亭如何保证人们不致死于饥饿。一旦体内莱普亭减少到某一阈值时，饥饿感就会产生，食欲油然而生，人体应激激素大量分泌，身体全神贯注于能量补给活动。虽然在食物供给很不稳定时，这种应激反应对于维持生存是至关重要的，但美味的中式菜肴往往会过度刺激人的食欲。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作用之外，莱普亭还有助于人体判断体内是否有足够的脂肪储备用于生殖活动和青春发育。

那些为我们的祖先所崇拜的生育女神们个个体态丰腴，与当今T型台上的骨感美人大相径庭。事实证明，患神经性厌食症的女性和极度消瘦的芭蕾舞女演员由于体内几乎没有什么脂肪，大都没有经期。对于孕妇来说，在孕育胎儿的过程中，也需要消耗大量能量。科派克认为，健康的孕妇体内必须有足够的脂肪储备。如果孕妇营养不良，那么对胎儿和孕妇本人都将是灾难性的。

不只是女性的问题

女性体内脂肪含量往往多于男性，她们体重的20~25%为脂肪，男性体内脂肪则只占体重的15~20%。奥拉希里认为，为了顺利度过妊娠和哺乳期，女性非常需要缓慢而稳定的皮下脂肪补给，男性则往往更需要腹部脂肪。分析表明，在远古时期，腹部脂肪能更好地满足男子从事狩猎活动时对能量的即时需求。现代人腹部脂肪的使用速度和替换速度是皮下脂肪的3倍。也许如今的大肚汉可以把自己的便便大腹归咎于远古祖先。

那些天生患莱普亭缺乏症的女性永远也无法进入青春期，因此不能生育。奥拉希里在用荷尔蒙治疗一位患莱普亭缺乏症的姑娘，她现在已经进入了正常的青春期。但是脂肪不仅仅是女性体内的组织，男孩子也需要莱普亭来告知他们的身体，他们体内是否有足够的能源储备用于青春发育。那些体内不含莱普亭的男性是长不大的“彼得潘"，永远进不了成年期。

图为数字式脂肪器

脂肪组织对女性顺利度过更年期也极为重要。脂肪组织能帮助激活性激素的前体，并有助于保护度过了更年期之后的中老年妇女的骨骼。但是，这种保护也是一柄“双刃剑”。体内脂肪过多的妇女易于患乳腺癌和胆囊癌；脂肪过多的男子则会出现一些女性化特征，如不长胡须，与此同时患癌症的可能性也会增大。

脂肪组织不仅忙于监测我们是否处于健康状态，而且还非常类似于一种危机管理系统，能及时发现身体的隐患。莱普亭隶属于细胞激动素分子家庭，这类激素信号通过白细胞进行传递，能调节人体的免疫活动。例如，当人体感染感冒病毒时，细胞激动素将大量分泌，发出警报，在动员人体能源储备反抗病毒入侵的同时，还会暂时抑制食欲，并便人感到疲惫和头晕。目前，莱普亭对饥饿者的免疫系统的作用已得到了证实。饥饿者体内的能量耗减得很快，这迫使脂肪组织“削减预算”，有节制地使用脂肪储备。

脂肪不但是坐镇免疫系统后方的指挥官，而且还经常亲临人体防御前线。脂肪组织不仅能分泌多种细胞激动素，还能充当补体蛋白质的主要来源。补体蛋白质是免疫系统中的“定时炸弹"，它们分泌时，会在入侵细菌的壁垒上或者是被抗体标记的受感染细胞上钻洞，对之加以破坏。奥拉希里认为，尽管迄今人们对脂肪组织的这种免疫功能知之不多，脂肪组织的免疫效能尚有待进一步验证，但因脂肪组织大量分布在皮下、肠壁等人体的内外表面，故而是抵御外界入侵者的理想组织。例如，脂肪组织对预防细菌密集的肠道免受感染极为重要。

无处不在的脂肪

奥拉希里指出，体内存在着“脂肪组织四处蔓延、无处不在”这种异乎寻常的现象。例如，当肠道上有穿孔时，覆盖在肠道脂肪组织上的一层网膜就会粘附到穿孔处，进而将孔洞修补好。

脂肪组织也能支持局部免疫反应。生物学家卡罗琳 · 庞德（Caroline Pond）是研究脂肪组织的先驱之一，她已经对淋巴结周围的脂肪组织薄层做了引人注目的研究。拥有这种薄层的淋巴结好像一个个卫戍区，内部驻守着白细胞，时刻监视着体内敏感地带，随时准备捕获任何微生物入侵者。

庞德和她的同事们发现，体内主要淋巴结周围的脂肪细胞只对白细胞遭遇微生物入侵时发出的信号产生灵敏的反应。脂肪细胞作为卫戍部队，只有在获得基本的、特定的脂肪补给之后，才能发挥作用。庞德形象地描述到，这样每个淋巴结好像都有一个备用急救箱，都能局部作战，从而能有效地减少动员全身进入紧急戒备状态的次数，同时也使得淋巴结不必经常与其他组织争抢血液中的养分。

毫无疑问，脂肪组织确实是一种“多才多艺”的器官。它万事皆通，既能调节体内能源供需活动，又能控制生育活动，还能充当免疫系统的指挥官和后勤兵。一些科学家甚至认为，脂肪组织直接关系到人的情绪、行为和内分泌。纽约洛克菲勒大学教授杰弗里 · 弗里德曼（Jeffrey Friedman）是率先发现莱普亭的研究小组的负责人，他认为已有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莱普亭能够引发体内多种不同寻常的生理效应。有些科学家指出，大脑内遍布着莱普亭受体，可是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起着什么作用。

也许人体其他器官也和淋巴结一样，有为自己度身定制的脂肪组织。例如心脏作为一种持续工作的肌肉组织，周围也环绕着脂肪组织，说不定心脏就有其特殊的能量供给来源呢！弗雷恩认为，这种想法虽然非常诱人，但还缺乏解剖学方面的证据。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我们才刚刚开始触及长期饱受贬抑和攻讦的脂肪组织的奥秘。现有的、尚未最后完成的绘景已经表明，脂肪组织是一个高度复杂、精妙平衡的系统。当然，体内脂肪受到责难也并非全无道理，譬如肥胖者确实更易于患心脏病和糖尿病。不过把多才多艺的脂肪组织说得一无是处也很不可取。因此让我们学会赞美和喜爱我们的脂肪细胞吧！倘若无法做到认可“以胖为美”，至少我们还可以试着学会感激脂肪组织的辛勤劳作，发自内心地承认脂肪也有好的一面。

[New Scientist，2000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