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3年8月24日到10月5日,渭河遭遇了“小水酿大灾”的巨大灾难。此后国内有关方面的一些专家与水利部高官在总结水灾时把矛头直指三门峡水利工程。渭河之灾在于渭河变成了悬河,而“渭河变成悬河,主要责任在于三门峡水库”,这是水利部副部长索丽生的总结。由此对在河流上建造大坝的水利工程再次引发了一个争论高峰。因为,主要针对三门峡大坝的这场争论已经持续了近50年。联系到正在兴建的长江三峡大坝,可能争论还会持续50年甚至更长时间。

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

赞成和反对建坝的两种意见从一开始就不是两种势均力敌的力量,前者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占上风,并在决策者中占绝大多数,这也难怪为什么早在1955 年全国人大对黄河三门峡水利工程的“高坝大库”方案表决通过时,只有清华大学水利专家黄万里和水电总局实习生温善章表示了公开反对。赞成者似乎总是有充足而且可以量化的理由。比如,在大河上建坝建库主要是造福于人类,具体的作用在于防洪、防凌、蓄水、供水、发电。此外,赞成者还举出了以下几个理由。

一是:舍小局顾大局,因为在三门峡大坝建成以前,其下游流域是重灾区,拦坝后就基本没有什么大灾害了。而这个流域面积比渭河流域大得多,因此利弊得失十分清楚。二是三门峡大坝建成后的经济效益十分明显,仅以发电为例每年就可以发电10亿千瓦左右,收入约二亿多元。而这些电投入工业和民用所产生的附带效益就更大了。三是渭河大水灾并非三门峡大坝和水库的错,而是上游地区到处都是光山秃岭,造成了水土流失,才使得渭河成为悬河。四是即使三门峡大坝有问题,修建它也为丹江口、葛洲坝、小浪底和长江三峡积累了经验教训,甚至交了宝贵的学费。

相比而言,反对修建大坝的人或持各种批评态度的人提出的理由似乎并不充分。除了明显的理由,即渭河受灾外,反对者更多的是在生态保护和环境灾难这样一些长远问题上找理由和根据。包括生态和环境保护、移民工程、地质地震防护、大坝的真正功能能否实现等。

说实话,这些问题都是要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检验出来。因此,到底修建大坝对人类社会是利多弊少还是弊少利多,这是一个难以轻下断言的问题,也是一个需要长远的历史时期才能检验的问题。

历史提供的实证

在这个问题上,时间和实践最有说服力。如果三门峡大坝的历史和实践如果还无法判定谁是谁非的话,可以看看国外经过历史检验的一 些大坝所造成的灾难。比如,人们已经比较熟悉的埃及阿斯旺水坝。当初纳赛尔总统指出建设阿斯旺大坝的伟大意义,是要将埃及人带入天堂,但是阿斯旺大坝的建成,不仅没有把埃及引人发达国家的行列,反而因阿斯旺工程所带来的长期的不可逆转的负效益而迟滞了埃及经济发展的步伐。因为这些负面效应远远大于大坝所带来短期的经济效益,阿斯旺水坝始建于1901年,后来又于1912年和1913年两次扩建。然而今天阿斯旺水坝不仅造成了生态灾难,而且还因为拦洪任务的无法完成造成河水的泛滥和洪灾的发生。此外,由于河流上游的泥沙无法被清除,每年泥沙沉积达75厘米。结果导致河床每年增高3米。致命的是水坝无法清除这些沉沙,洪水的威胁在一年年加剧。

三门峡大坝

更具讽刺意义的是,过去视河水泛滥为尼罗河缺点,在今天却被人们认识到是优点。未建坝的江河冲下很多污泥,形成肥沃的冲积平原,在河口形成可耕地,还能增加河口水域的养分,农民不用施肥就可以种庄稼并能保证丰收。但是今天肥沃的泥土全被大坝拦截沉积在河底,农民们不得不四处积肥投到地里才能耕种。而国家每年不得不进口大量的化肥帮助农民种植庄稼。

当然,对修建大坝持反对或不同意见的,人还有一些更为全局性的充分理由。国际大水坝委员会1998年至2001年对全球300 多个大型电站调查的发现,全球大于15米的大坝有45000多座,大于150米的主坝有300多座,大于200米的高坝有200多座,而目前主要在建设的高坝大多在中国。

而对全球300多座高坝的调查表明,首先它们在功能上是不完备的,造成的经济和社会损失不可低估。比如,50%以上的水电站的发电都低于预期值,70%的水电站达不到预期目标,大坝成本一般要比原来预计的高出50%以上,相当多的大坝并不防洪甚至造成洪灾,如阿斯旺水坝。此外,全球大坝造成了4000到8000万移民,很多大坝的实际移民数更大,同时建造大坝使当地社区相对贫困化,修大坝之前周围的居民是比较富裕的,修了大坝以后人们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质量尚需一定时日。同时大坝也使当地特有的土族文化消失。

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

再从深处探讨,建造大坝其实反映的是人类与自然相处的一种态度和哲学思考。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人定胜天、征服自然和造福人类在过去曾经占据主导思想。这就形成了20世纪30年代国际上在江河_上建造大坝的热潮。美国的田纳西州兴建大量的大坝就是始于那时田纳西河的开发基本也是从那个时代开始,到了70年代以后达到了顶峰。然而由于环境灾难的频频出现,美国人开始反思大坝的修建带来的负面效应和灾难。到了80年代修建大坝在美国开始衰退,到了90年代欧美国家就开始呼吁取消大坝。今天,世界上几个水电大国,包括美国、中国、印度等修建的大坝差不多占了全世界的80%,美国已经在反思和阻止修大坝,但中国和印度还在继续修建,其中中国修建大坝是最多的,几乎占了世界大坝的一半。

再从生态来看,犹如人体的血管,江湖河流就是大地母亲身上的动脉和静脉。修建大坝就是人为地在母亲肌体上的动脉和静脉上拦腰一刀切断。河以想象,犹如切断人体的动脉和静脉一样会对人的生理功能产生什么后果。而且一个人如果把所有的动、静脉都切断让人类或上帝的意志来支配河流的去向、流量、生态,这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结果。现在世界上60%以上的河川江流已受到大坝的控制,也就意味着自然的河流流域的生态与文化将重新改写,它们果真能按人类的意志全部改写吗?更值得忧虑的是,从1990 年国内主要河流100米以上的大坝的布局情况来看,今天我们只有怒江与雅鲁藏布江没有修建梯级电站,也就是没有被拦腰切断,还保留着自然河流的现状和原始生态。但是,这一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雅鲁藏布江的下游走到印度与孟加拉国之间,印度也修了一个水坝,用于饮水、灌溉,因此雅鲁藏布江也是被拦腰切断。而作为世界级大河,我国只剩下怒江是唯一没有 被切断因而也保持了天然河流的特色。

盲目反对修建大坝也许是不足取的,但是,我们能不能找到一种既符合自然而又不损害或尽量减少损害河流自然状态的方法呢。古人早就有这方面的思考和做法。比如,鲧治水是靠堵塞,但全盘失败。而鲧的儿子禹治水时则汲取了父亲的教训,反其道而行之,用的是疏导,却获得巨大成功。早在三门峡大坝修建之初也有人提出过在过去和今天看来都更为符合自然之道的方法:在黄河流域,只要防止沿岸的水土流失就能解决黄河的水患问题。但是,由于持这一观点的人只占少数,因此最终并未得到采纳。

人类在河流上造坝治理水灾和索取资源的确是人类的创举,但是正如人类的其他活动一样,我们可能并没有认识到这样做的长远代价与巨大灾难。正如美国加州洛杉矶分校地理学系教授贾雷德 ? 戴蒙德(Jared Diamond)在分析为什么人类团体有时会做出灾难性决策失误的原因时认为:首先是在危机发生以前,群体可能没有预计到;其次在危机发生时,群体可能毫无察觉;第三即使察觉到了,群体也可能没能采取行动;最后,即使行动了也可能解决不了问题。

可以预料,修建大坝还会无穷无尽地争论下去、论证下去,因为我们还在轰轰烈烈地修建大坝。但只有时间和实践才能最终检验修建大坝的得与失。但愿如今的三门峡大坝引发的灾难只是一个临时的或可以忽略不计的或弊小于利的损害,而不仅仅是未来更大损失和灾难的一个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