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时报》上近期不断出现科学主义与反科学主义,科学研究(支持科学)与反科学的讨论。随着讨论的深入和发展,又提出了历史上的索卡尔事件……

简洁地说,一些人认为国内已经形成了两大阵营——科学主义和反科学主义。前者唯科学是瞻,后者反对把科学绝对化、神圣化和真理化。

在前者的意见中,似乎有一种比较担心的(也许杞人忧天)观点,认为在一个还没有真正走上科学的道路、科学理念和科学素养还相对较低的国度形成了“反科学主义”的思潮以及更为可怕的“反科学”现象,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非常不利于科学的发展。与此同时,一些文章还把一些正常的争论问题和现象罗列到“反科学的种种表现”之中。

也许,问题根本严重不到这种两大阵营对立的地步。轻易地将一些评论、分析和研究科学的人和事戴上“反科学”的帽子,似乎有杀鸡用牛刀——小题大作之感。

“反科学”与“反科学主义”是多数人都能区分的两个概念,所以支持后者的人必然具有理性的思考。而支持前者的人大概理性成分少了一些,也因此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不可能成气候。因为,科学的成果和认识意义足以让人类永远跟随它并感激它。

比如,一直对转基因产品持有不安全感甚至有一些偏见的人在今天也在改变观念了。欧洲最大的反转基因产品的堡垒——英国最近已被攻克,3月9日英国政府批准在英国有条件地种植转基因玉米。有评论者说这是美国压力的结果,其实不然。真正的原因在于,转基因作物能供给并满足人们巨大的需求、刺激经济飞速发展。因此,一言以蔽之,这是科学的胜利。反科学在任何时候、任何地区、任何国度、任何时代都不可能为人类带来好处,更成不了气候。

事实上,迄今国内科学家或主流科学界并未对“反科学”和“反科学主义”发表意见。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一些文人、学者在讨论和评判科学的多重意义和价值。在真正的科学家看来,他们的意见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不理睬他们更能促进科学的发展。因为对科学加以评判的人并没有科学家以及公众最看重的实证意义上的(实验室)研究与证明,比如科学有害、科学不是普世价值等等。难道一些文人学者的讨论就能形成反科学的浪潮,这也太抬举他们了。其实每位公众都会有自己对科学的判断标准。

可不可以评论科学,答案毋庸置疑。但是,从索卡尔事件也可以看出,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尽管东方的自然科学并没有发展到成熟阶段),也都有一些自然科学家认为,人文和社会科学家(或学者、文人)是没有资格对科学说三道四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自然)科学。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也不是完全有理。理由在于,如同食客评品厨技。食客不懂得厨艺,但并不妨碍甚至剥夺他们对所吃的每一道菜的评判权,而且在某种时候还得依照这种外行的评论来评价厨师的手艺,也就是外行看热闹吧!所以任何人都有资格评论科学和对科学说三道四。

另一方面,是否对科学评论切中要害,说出门道,令人信服,就必须要求评论和批评者具有或懂得一些自然科学了,有时候甚至要求他们自己就是科学大师或某一方面的专家。正因为如此,李约瑟和鲁桂珍的《中国科学技术史》才令人信服并具有所谓的“学术意义”(其实任何文章和著作都有自身的学术意义),也就是内行看门道吧。相反,这也是黄仁宇坦承在写作明朝的经济和科学技术史时感到力不从心的原因,尽管他与李约瑟有过很好的合作。

况且,真正愿意并且有能力研究科学、评论或批评科学的人也会有自知之明,看自己是不是够得上内行的资格来研究科学。比如,公认的学术大师并在自然科学、社会人文科学方面都造诣极深的罗素也没有对科学做出太多的说三道四,顶多也就是说说自己所熟悉和精通领域内的东西,如《西方哲学史》、《数学原理》。

所以,目前国内自然科学家并未出来发表意见,抨击所谓的“反科学”现象,就是基于上面一些原因。因为他们懂得,好厨师不在乎也不会阻挡别人的评价,更何况有很多科学研究或评论并不到位,没有必要关注那些仅仅属于聒噪的东西。

然后,说说为什么不能简单地对一些现象和言论戴上“反科学”甚至“反科学主义”的帽子了,尽管这两个概念是不同的。

《反科学的种种表现》列举了21种现象,认为都属于“反科学”之列。其实,所列的一些问题都是正在或一直被人们讨论之中,把它们戴上“反科学”的帽子是否有失公允或操之过急,比如“科学的结论并非客观真理,科学知识只不过是社会建构的”。

对科学结论是不是客观真理的确存在争论,这里主要说的是,是否要把一时或一个领域的科学结论当做永恒不变的绝对真理。对此,早就有看起来分属两个科学阵营并相互对立和不屑的科学家或学者对此得出了相似和相同的结论。前者是康德,后者是法布尔。

被誉为三大“永不休止的哲学奠基人”之一的康德(其他二位是柏拉图、奥古斯丁)在其“思想三部曲”——《纯理性批判》(1781)、《实践理性批判》(1788)和《判断力批判》(1790)中表达过一个相当典型的观念:其实我们(人类)根本不可能认识到事物的真实性,我们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显然,在今天被列入“反科学”言论和现象之一——“科学的结论并非客观真理,科学知识只不过是社会建构的”——其老祖宗应当是康德。

这种否认科学结论是客观真理的观点,而且是由一个并不太懂得自然科学的人说出来的话,当然遭到包括一些自然科学家和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家的批评,比如,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你非自然科学家,安知自然科学不能揭示事物的真相)?但康德却没有因此而被戴上“反科学”的帽子。而且,也有相当多的人同意、信服并支持他的观点。也因此,康德的思想光芒仍然照耀着今天人类创造文明的探索之路,尽管我并不完全同意康德的观点。

奇怪的是,与康德分属不同阵营的自然科学家、法国的昆虫学家法布尔表达了与康德部分相似或相近的思想,尽管有一定的差别。法布尔说,“不管我们的照明灯能把光线投射到多远,照明圈外依然死死围挡着黑暗。我们四周都是未知事物的深渊黑洞……”也就是说,人类的探索永远是有限的,无法认识到事物的内核。

当然,与康德不同的是,法布尔还接着说了下面一段话:“我们都是求索之人,求知欲牵着我们的神魂,就让我们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地移动我们的提灯吧。随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面目被认识清楚,人们最终也许能将整体画面的某个局部拼制出来。”

注意,法布尔只是说人类有可能拼接出大自然这个全景画面的某一个局部,而且这还可能只是人类的最终成就。所以,实际上他也表达了与康德类似的思想:人类不可能完全认识到事物的真实性。但是,法布尔认为通过人类的不懈努力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事物部分或局部的真相。这也是我为什么更认同法布尔观点的原因。

而且,即使人类宣布揭示了世界和自然的真谛,那也是在人类的眼光中是如此,而实际上是否合符自然法则却很难说。比如,上个世纪初,奥地利医生罗伯特 · 拉巴尼发现,温度对流对内耳前庭装置有刺激作用,因而能帮助人体保持平衡。为此他获得1914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然而,近年的航天研究表明,宇航员在失重而且不发生温度对流的情况下,其保持平衡的能力与在地面一样。这个现象至少对温热对流学说提出了挑战。

所以,一时一领域的科学发现,甚至被多次重复过的科学研究结果并不一定能完全揭示事物的真相和内核,更不能说就是永远的客观真理或绝对真理。人类需要通过生生不息的探索才有可能最终揭示事物真相,发现真理。因为,真理是一个从相对到绝对的过程,而且只有无穷接近于绝对真理而不存在绝对真理,即使人们现在最为认同的在揭示事物的真实性上有最大权威的奖项——诺贝尔奖也是如此。原因在于,所谓真理需要不断接受实践检验,而科学发现只能一点点地、一部分一部分地揭示事物真相。

在今天,评论、分析、研究和批评科学本身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指出科学的多元性或多重功能,甚至指出科学的局限性并不是在反科学,而只是为了让科学更好地服务于人类社会,造福人类。更何况单靠科学本身并不足于改造社会、推动社会的进步。原因在于科学本身需要管理学、政治学、民主、法律和伦理的制约与调配,而且管理、政治、民主和法律等也是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