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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克斯·罗森伯格(Alex Rosenberg)是一个不同于一般的生物学哲学家,他坚持认为任何事物都按照普适的定律发生,其恰当的解释必须求助于能解释导致这些事物发生的定律。他还相信,任何事物最终都决定于在物理学水平上发生的定律,由此得出的结论必然是:智力“只不过”是大脑的功能而已。对于一个此类物理主义的信仰者来说,相当明白的是:如果存在一些“更高”水平的定律——关于生物学、生理学或社会科学的定律——它们要么是物理学定律演绎的结果,要么就是不正确的。足见,罗森伯格是一个正统的还原论者,是那种将任何水平上的现象都诉诸于物理学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如罗森伯格所解释的,与之同时代的生物学哲学家们普遍认为这些观点是不可信的。他们所拒绝接受的还原论认为:每一个生物学事实、状态、事件、过程、趋向或通则都有一个完美彻底的解释,这种解释将只能诉诸于各种大分子的相互作用。
  这些观点自20世纪70年代起渐趋式微。1974年,大卫·赫尔(David Hull)在其《生物科学的哲学原理》中指出,基因型事实和表型事实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充其量是“多对多”的关系:多个基因对许多表型特征有影响,而许多表型特征可受到许多基因的影响。其后的数十年中,许多生物哲学家对这些难以解释的关系进行了详尽的阐述。
  问题是在于,罗森伯格最新的著作《达尔文还原论:怎样停止忧虑,爱上分子生物学?》究竟是对教条的正统观念提出了有益的挑战,还是只反映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上一代科学哲学家的观点被放弃了。不幸,我认为恐怕是后一种情况;更特别的是,他对基因组如同计算机程序那样指挥发育过程的描述,作为他生物学还原论的核心内容,暴露了他未能充分重视过去几十年中分子生物学家做过大量研究的关于基因组与其分子环境之间复杂的双向相互作用。
  在较早的一部著作中,罗森伯格曾接受了生物学哲学家的共识:生物学不可能被还原为化学或者物理学。但大多数哲学家将这视为一个科学哲学的问题,一个还原的传统模型式的问题;而罗森伯格则认为这是一个生物学的问题,这个问题说明生物学领域对这些问题的解释既不是根本性的,也不是正确的。
  但在他的最新著作中,罗森伯格对生物学更加乐观了。正如书名所提示的他的新观点是达尔文主义生物学的广泛传播将使我们最终肯定还原论。罗森伯格是杜布赞斯基(Dobzhansky)著名论断的崇拜者:如果没有进化论光芒的照耀,生物学将毫无意义。
  罗森伯格在书中写道:“生物学是一部历史,但与人类历史不同的是,它是一部历史性变化的‘铁的定律’,已被发现并被整理成为达尔文的自然选择(natural selection)理论的历史。??生物学中,除了达尔文定律,别无其他定律。但正如杜布赞斯基的名言所揭示的朴实的真理,生物学界只需要这些定律。”
  言下之意,罗森伯格所谓的“自然选择原则”实际是一种基本的物理学定律。依他所言,自然选择并不如大多数生物学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是许多物理学(或者可能是更高水平的)定律作用的统计学结果。相反,它是一种加于已经被化学和物理学所揭示的定律之上的新的基本物理学定律。对于罗森伯格的这种似乎不合情理的观点,我不想过多详述。
  该书的大多数章节是用很与众不同的视角来激活还原论的,它捍卫这样的观点:各种基因确实包含有产生发育的程序。罗森伯格用昆虫翅膀发育过程的研究结果来介绍这一观点。他把(发育)归因于执行这种程序的基因的作用,这种解释存在一种相当令人不安的倾向。例如他写道:穗状和锯齿状基因形成了翅膀的边缘,“无翅膀的造成了翅膀”。他还坚信:在果蝇中“有2500个基因??受无眼性状的直接或间接控制。”上述两个例子所揭示和罗森伯格所解释的,基因一般是通过基因被删除后没有发生什么来鉴定的。但是,从基因删除后没有发生什么来推断这种发生,是由于基因在场时“做”了什么,这种推断的正确性未免是值得怀疑的,但罗森伯格却对此似乎很无所谓。这些具体化的事例引起了一定范围的忧虑,但至少,为辩护这些说法将需要解决另一个日趋一致的哲学观点:基因在当代生物学中不再是一个毫无争议的概念;而罗森伯格的观点却是个例外。
  罗森伯格确实试图在为基因做辩护,但是他的证据不是令人信服的。最大的问题是他从来都没有明确他对基因含义的看法。他不加批评地引证了人类基因组所含有基因数目的估计值;尽管他确实概述了做这些估计的一些困难,但似乎并不重视这些困难的影响。作为一种正面的贡献,他所要提供的一切似乎就是这样的观点:基因是由自然选择从基因组中“雕刻”出来以完成特定功能的。对基因概念批评的中心点是人们对基因功能的分解研究发现了基因组中有许多重叠和截断的部分。生物学家们将他们计算基因组中的基因时指称的“开放读框(open reading frames)”,不仅可以相互重叠,而且有时还可以在正向和逆向两个方向上均可进行读码。在转录之后,它们被打断成为不同长度的片断,并进行编辑、重组等等;所以,一个“基因”可以成为数百乃至数千个终末蛋白质产物的祖先。
  如果罗森伯格更多地注意这样的事实,即除了那些他所需要的运行他的发育程序的基因外,人们已在基因组中发现了越来越多样化的组分,那么问题可能会为之大大改善。但他显然缺乏对基因组的关注,例如他说,自然选择对基因组中进行雕刻的结果是“基因组主要地分为基因”,并认为人类DNA序列的95%似乎都“只不过是垃圾DNA而已”(这是另一个受到广泛反对的假说)。罗森伯格这样为基因组下定义,以便将垃圾DNA排除在外的做法是可以想象的,尽管我以前还未曾见到过这种做法。虽然如此,很清楚的是:他将基因组视为只是一个运行发育程序的由许多想象中的信息基因组成的信息仓库。如果注意到对于基因组作为一种物质客体的复杂性的认识正在日益增进,可能会对这种说法的误导性质看得更加清楚。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本书中的一些生物学知识有些过时。例如,罗森伯格称“人类基因组中大约有3万至6万个基因”,但事实上,目前人们相当稳定的一致性意见是2.3万个基因。更令人吃惊的是他提到了选择性剪切(alter native splicing)是“不常见的、但不是未知的”;而事实上为人们广泛接受的是:这种剪切会在70%以上的人类基因中发生。罗森伯格在书中详述一些生物学话题时还出现了其他一些差错。如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在基因组中除了性别印迹(sexual imprinting)外还会发生甲基化。令我吃惊的是,他提到,目前世界主要由有性物种组成;而事实上,目前压倒多数的生物物种如同自古以来一样,是原核生物和(相对)简单的无性真核生物。不可否认,想完全通晓分子生物学的最新进展是困难的,或者说是不可能的,但让一位专家仔细地审读文稿应是非常有益的。
  因为我已经多年对罗森伯格所一直坚持的较早的正统观念持批评的态度,我不相信他的保守观点,是不足为奇的。当然,哲学家们能够勇敢正视他们学科的正统观点是一件好事;但是破坏这些正统观点的标准不可避免地是高的,而罗森伯格并没有达到这种标准。
  该书的副题想要让我们学会去热爱分子生物学。与罗森伯格所持观点相左的许多哲学家在很大程度上都赞美分子生物学的成就。但是,众所周知的是,热爱往往会变得盲目。我热忱地希望罗森伯格能满足于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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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评作者约翰·迪普雷(John Dupré)是一位科学哲学教授,近著有《达尔文的遗产:进化在今天意味着什么?》(牛津大学出版社,2003年)
  《达尔文还原论:怎样停止忧虑,爱上分子生物学?》,亚历克斯·罗森伯格著,芝加哥大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