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刚拿到的2013年度启明星通讯录,在一百多位入选者中,安涛是最先进入我视野的,吸引我的不仅是年仅33岁的他已是中科院上海天文台的研究员,更在于他从事的研究领域――射电天文研究。近段时间来诸如探月、地外生命探索、射电望远镜等词汇时常出现在报端,特别是近些日子中国嫦娥3号成功登月,在某种程度上也激发了人们仰望天空的热情,在这个时候,联系采访从事射电天文研究的启明星应是恰当的选择。
  初次见面,安涛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位憨厚的大男孩,但绝不是拘谨的那种,他很知道我的采访需求,尽力配合我,那天我们谈的很尽兴,我也由此认识了一位称自己“除了看天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兴趣”的年轻人。
  安涛是河北邢台任县人,介绍到自己的出生成长地时,他特别介绍邢台是郭守敬的故乡,安涛从小就知道这个做过太史令的名人,去过郭守敬公园和以他名字命名的纪念馆,但孩时的安涛不会想到今后的职业生涯会和故乡的这位名人发生关联。
  安涛家是农村户口,懂事的他知道要改变命运惟有靠自己刻苦读书,所以从小到大,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5岁时他就上了学前班,一年级入学考试时学校有一项政策对能通过一年级期末考试的孩子可直接读二年级。由此,安涛从学前班直接跳到二年级。从那时开始到读大学,安涛一直保持班里年纪最小的记录,而且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保持年级第一的记录。儿时的安涛对大自然就充满了兴趣,对自然和地理课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高中阶段的物理和化学每门课程都成绩优异,一直是任课老师引以自豪的学生。
  高考时,他考取了位于天津的河北工业大学应用物理专业。大学阶段,安涛一如既往成绩优异。到了毕业时他面临读研和就业两种选择,这两种选择其实都还是有点故事。首先说找工作,当时(1999年)本科生找工作已经相当困难了,但安涛浑然不觉,他到河北省人才市场一共投了二份简历,一份是给河北省科学院,另一份是给河北省气象局,结果是两家都对他有兴趣,省科学院一个研究室的书记还亲自打电话到他家里询问情况。就在安涛准备与之签协议时,上海天文台的面试通知来了,其实当时为到上海读研还是去省科学院上班,家里也有争论,河北省科学院离家近,加上有1 000多元的收入(这在当时是很高的工资了),上海离家远,工资待遇都还谈不上,但主要因为安涛的父亲比较开明,他认为一个人有多大本事就应该走多远。就这样,安涛在1999年到了上海天文台硕博连读,导师是时任佘山VLBI观测基地首席科学家的洪晓瑜研究员(现任上海天文台台长)。
  尽管安涛在中学读书时因为地理课成绩好,附带对天文也就有了一些兴趣,但真正对天文研究的兴趣是在研究生期间形成的。安涛的专业方向是射电天文,学科属于天体物理的范畴。当时上海天文台很多的研究都是借助佘山的25米天文望远镜,这架望远镜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是叶叔华院士主持建设的。在导师洪晓瑜的指导下,安涛逐渐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定位在致密天体的高分辨率成像研究上,重点研究活动星系核和黑洞等基本天体物理问题。洪晓瑜导师时常教导安涛不仅仅停留在对已知领域的研究上,还要特别关注新发现,能够在新领域上有所突破。安涛牢记导师的教导,不断努力探索新的研究领域。天文学作为一门观测学科,第一手观测数据是促进新发现的基础,作为观测项目负责人及合作申请者,他申请到将近500小时的国际一流望远镜时间,为开展原创性工作奠定了基础。
  博士毕业后,安涛留在上海天文台工作,当时他在天文台一起读研的同学基本上都选择出国,这也与国家对引进人才给予很高的礼遇有关。其实,当时的安涛也有过出国的念想,但一方面是机缘未到,另一方面是他这几年来一直安心于25米射电望远镜的运行维护,严谨执着的科研态度和踏实诚恳的为人给洪晓瑜和另一导师黄心永留下了深刻印象。黄老师在上海天文台承担多年国际VLBI观测项目主管工作,兢兢业业。她留意安涛多年,认为这个年轻人比较靠谱,适合承担协调国际联测这种繁杂而重要的工作。退休在即的她就向研究室领导推荐安涛,建议在其毕业后将其留下来接手国际VLBI观测项目主管一职。这个岗位要求有天文背景,对设备要懂行,还要有很高的英文听说读写能力,因为要经常与国外同行交流,最重要的是这一职务要能常年履行望远镜日常运行维护的职责,耐得住寂寞是必备的素质。黄老师的提议得到了台领导及洪老师(时任课题组组长)的一致认同,于是,2004年博士毕业后安涛即挑起了国际观测项目主管这一重担。
  刚接手工作不久,安涛即面临着一次“大考”――2005年1月份搭载在土星探测器卡西尼号上的惠更斯号探测器将与主飞船分离、着陆土卫六泰坦,去探测这颗在大气和地质条件上最接近地球的太阳系内星体。在土卫六着陆的过程中,包括上海佘山在内的全球十余个射电望远镜将利用VLBI技术开展跟踪,精确测定下落过程的运动轨迹,从而研究土卫六大气层的风速和压力等。2004年12月25日,西方圣诞节,惠更斯号与卡西尼号分离,安涛作为上海佘山的联系人守候在观测站,通过电话与同事及国际同行保持实时沟通,共同经历了激动人心的几个小时。实际上,为了完成这次国际大型科学工程,安涛和他的同事们在观测站研究技术方案、设备调试、观测准备,记不清度过了多少个夜晚,付出的辛劳最终换来了成功。
  访谈中,安涛多次说到导师洪晓瑜是他走上天文学研究之路的领路人,尽管洪老师非常忙,尤其担任台长后行政管理工作更忙,但是对安涛,洪老师还是很关照的。安涛刚开始接手观测主管时甚至不知道怎样和一些国际合作者打交道,洪老师鼓励他大胆地和国际同行打交道,也多次提供出国交流培养的机会。多年之后,安涛已经能够代表上海射电天文团组在国际会议上与同行交流,并连续4年主持国际合作交流项目。
  导师对学生的特别关照还表现在“事有可为不可为”。譬如探月工程是近年来我国航天和天文界的重大项目,上海天文台也承担了卫星测定轨等关键任务,包括安涛在内的很多科技人员都想参与这一重大项目,但是洪晓瑜作为上海天文台探月工程的一把手一直没有安排安涛参与探月工程的核心工作。安涛当时内心是有想法的,因为这意味着无法为国家重大科学工程贡献自己的才智。但是他后来理解了洪老师的良苦用心,洪老师对他说,以他个人的经验一旦参与到这类工程项目,参与者的心态和精力一定会发生某种变化。洪老师是想保住一些基本的科研火种,而他觉得安涛是具有这种研究潜质的人。当然安涛也参与了一些与探月有关的基本观测等一些相对次要的工作。如今探月已有10个年头,从心理有过不平衡到能理解导师的想法,一如既往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也再次表明了这个年轻人确实能耐得住寂寞。
  2011年,安涛博士受派到荷兰射电天文研究所访问研究一年,正是在那里,安涛遇到了他学术生涯的第二个贵人――曾任欧洲VLBI网董事会主席和荷兰WSRT天文台台长的路威廉先生(Willem Baan)。当时上海65米口径望远镜(现命名为“天马望远镜”)开始在建,安涛想针对天马望远镜开展单天线分子谱线研究,相关课题申请得到批准后,安涛争取到了一个出国研修一年的名额,于是他马上想到了前几年曾因参加过两次国际会议有过几面之缘的路威廉。路收到邮件后很快就回复安涛,欢迎他去荷兰射电天文所交流访问。
  安涛觉得这段经历使他的科研能力有了很大提升,眼界也宽了,做学问的方式方法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譬如他以前论文的深度不够,而路威廉不仅要求严格处理观测数据,还要求在科学上做深度分析,要有理论支撑,如果仅仅对数据作了分析而没有科学上的深度,论文宁可不投稿。路威廉对论文表述的严谨程度几近苛刻,一篇文稿通常要改十几稿才会定稿,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都让安涛获益良多。
  回国近二年来,安涛和路威廉老师的合作仍在延续。路威廉有一个很好的课题――“空间甚低频射电天文台”,他是该项目的首席科学家,曾向欧空局申请过该项目,由于近几年国际经济大环境等原因,没有获得批复,去年路威廉退休后仍一直在惦念这个课题。深知这一课题价值的安涛就和路威廉一起把这个项目引进到中国,逐步赢得了很多中国射电天文学家的支持,这个项目也将成为中欧空间科学合作的一个候选项目,这也是安涛近一阶段来花较大力气在做的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安涛在洪晓瑜台长领衔的中科院空间科学战略性先导科技专项“空间毫米波VLBI阵列背景型号研究”中作为项目总体组成员,不仅负责科学总体规划,还协助项目管理(关于这方面课题内容介绍,请参见本期安涛撰写的综述稿:“高分辨率成像空间射电天文台”)。
  由于多年从事射电天文的观测研究,安涛博士在活动星系核、脉泽、银河系中心黑洞等致密天体的高分辨率观测研究领域取得了不少有影响力的研究成果,迄今,他已在国际一流刊物上发表了50多篇研究论文(其中SCI文章40篇),与世界著名射电天文研究机构都有广泛的国际合作,还担任国际观测项目的评委。2012年,年仅32岁的安涛博士获聘研究员职称,从而成为上海天文台最年轻的研究员。
  说起自己申报的启明星项目――“从太阳系内地外行星中寻找水”,安涛坦言这是一个很有风险的题目,能否如期完成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这个课题的背景很多关心天文学进展的人都会有所知悉,试图在地球以外的星球上找到水、找到生命的踪迹,这是全球许多天文学家的夙愿。安涛介绍说,美国迄今发射了不少卫星,用于搜寻太阳系行星大气环境的气体成分等,包括有没有水,如果我们能通过射电天文望远镜获得类似的观测证据,也就是说这次启明星项目十几万元的投入能达到欧美10亿美元投入效果的哪怕几分之一,则这种投入的性价比无疑是极高的。
  但这个题目可以想见的难度,令安涛时刻感受着挑战风险的压力。风险的一个原由也是因为安涛寄予厚望的65米口径天马望远镜(灵敏度要10倍优于25米口径望远镜)全部交付使用要到2016年底,比立项时的预期推迟了一年。
  在介绍为什么确定这个课题时,安涛说,2012年上海天文台台庆时用65米望远镜成功地探测到一个太阳系以外的羟基分子的脉泽谱线(脉泽相当于微波波段的激光),这不仅是天马望远镜的“第一缕光”,而且有较好的灵敏度。受这个令人振奋的探测结果的激励,安涛就放胆提了这个启明星课题,“当时的想法是,既然能够轻松地探测到星际羟基分子,而羟基分子OH与水分子H2O在宇宙空间是有某种密切关联的,一旦水分子接收机系统安装完成,寻找水分子的工作就可以马上开展并有望取得收获。从历史上看,在地面上通过各种手段试图在太阳系内发现类似水分子这样支持生命存在或构成生命基本元素的物质存在的几率极少。所以我这次的启明星项目实际上是一次难度极大的挑战。”
  通过对安涛博士的采访,我了解到,其实安涛选择这个课题也非心血来潮,就如他选择了天文学中黑洞等方向的研究就意味着可能要付出毕生时间而不能必然有结果一样,他是有心理准备的。访问中安涛的这番话给我印象极深:“我就是兴趣和执着。认准一件事,就想一门心思做下去。如果不让我做天文观测研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安涛,一位普通而真实的天文学研究者,一位在如今这个时代少见的少有杂念、有追求、有梦想的年轻人。在日历就要翻向2014年之际,我有幸采访这样一位优秀的青年科学家,深感快慰,预祝安涛能早日实现他的科学梦。

江世亮采写自2013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