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寻找最安静的地方,为此,我去过遥远的沙漠,幽静的森林,还去过静谧到能把人逼疯的人工实验室。――节选自本文作者特拉维·考克斯(Trevor Cox)的《声学:世界声学奇迹》一书。

凯尔索沙丘(第一张图),位于莫哈韦沙漠,面积为120平方公里。无风的时候,整个沙丘一片死寂。奥林匹克国家公园(第二张图)位于华盛顿州,其中有一块被声学生态学家称为 “宁静的一平方英寸”的角落。第一张图由美国的麦克•贝尔德和莫罗湾提供,第二张图由国家公园服务部提供。

  在探索鸣沙的奥秘时,我经历了非常罕见的现象:彻底的宁静。炎炎酷暑杜绝了旅客的脚步。大多数时候,整个环境里只有我和我的录音伙伴戴安娜·霍普。我们在凯尔索沙丘脚下扎营,周边一片荒芜,背后是花岗岩山峰和郁郁葱葱的山谷。天空没有飞机飞过,极少时候远处会传来汽车或货运车的噪音。一天中大部分时候都有风,但黄昏和清晨时分,风渐停,整个世界便宁静了下来。整整一晚,只有附近土狼鬼魅的婴儿般的嚎叫偶尔打破这份宁静。
  第二天清早,在等待黛安娜准备录音设备的时候,就真正的沉默问题,我进行了一番思考。人耳极其敏感。在感知最安静的杂音时,中耳的小骨(作用是将声音从鼓膜传播到内耳),会产生微弱的震动,振幅甚至小于氢原子的直径。即使是在沉默中,耳内各部分也存在微小的分子震动。这些持续不断的运动与声音无关,他们来自分子的不规则运动。如果人耳再敏感一点,我们听到的东西会变少。此时,我们只会听到由鼓膜、中耳镫骨和耳蜗中纤毛细胞剧烈震动造成的嘶嘶声。
  在沙丘上,我能听到尖锐的声音。声音小到难以听到,我甚至担心这是自己的耳鸣――吹萨克斯造成的听力损伤造成的耳鸣。医务人员把耳鸣定义为在无外界来源时,听到声音的现象。5%到15%的人群长期耳鸣,其中1%到3%会因此失眠,工作能力下降,甚至抑郁。
  耳鸣的理论比比皆是,但大多数专家都认为,耳鸣是由于来自外界的微弱声音造成的某种神经重组引起。内耳中的毛细胞将振动转换成电信号,然后由听觉神经传入脑部,但听觉通路并不是单行线;电脉冲可以双向传播,由脑发回信号传回内耳,调整内耳对声音的响应。在安静环境中,或者听力受损时,脑干处的听觉神经元将信号放大,以补偿外部声音的匮乏。这样会导致的结果是:听觉神经纤维的自发活动增加,最终导致神经噪音,一般是口哨、嘘声,或嗡嗡声之类的噪音。也许我在沙丘上听到的不过是我的大脑无法搜索到声音时产生的噪音。
  我之前的一位同事,来自奥克兰大学的斯图尔特·布拉德利(Stuart Bradley),曾参观过南极。南极也是一个缺乏植被又一片死寂的地方。斯图尔特是一个高大的新西兰人,蓄着上世纪70年代足球运动员流行的小胡子。讽刺的是,斯图尔特的工作是在南极洲制造噪音,并简要破坏当地原始的自然音景。他采用声雷达(声音雷达系统)来测量天气条件,由地面向天空发送奇怪的啁啾声,该信号由大气中的湍流空气反弹回地面,最后进行测量。
  我曾问斯图尔特,他是否在南极经历过彻底的沉默。他向我描述了他在干燥山谷中度过的时光。那片山谷可能是地球上最贫瘠的地方,并未被冰或雪覆盖。“安静的一天,坐在山谷墙壁上,没有任何听得到的声音(或许只有心跳?呼吸?),也没有活物(除了我之外)。因此,也没有树叶。没有流水。也没有风声。我沉浸在最原始的‘感觉’里。”斯图尔特评价说,这种安静和消声实验室的安静完全不同,“这里我没有消声室会有的幽闭的感觉……我猜想,这是因为,尽管这里一片死寂,却非常开阔。山壁高1500-2000米,能见度也非常高!”

人工的无声之地

  我的大学有一个消声室,那里绝对无声,不受风、动物或者人声的影响。每个参观者都会对它印象深刻――虽然消声室入口的设计实用而无趣。入口外面,金属走道落满灰尘。旁边,建筑工人为其他声学实验室搭建噪音测试墙。消声室有着沉重,灰色的金属门。你必须要经过三道门才能进入内部,消声室是房中房。为了保持安静,最里面的房间由多重厚墙隔离,防止外界噪音传入。消声室建在弹簧上,以防止不必要的振动造成噪音。
  消声室大概一个宫殿式办公室大小。首次参观者通常有些紧张,不仅是因为铁网地面看起来像一个绷紧的蹦床。随着房门关闭,他们会发现,灰色泡沫组成的巨大楔子会覆盖所有表面,包括铁网地面。带领人们参观这个实验室时,我往往会一言不发,因为我喜欢欣赏访客由于这难以置信的安静,脸上浮现的感慨表情。
  但消声室并不是完全安静的。它无法消除你的身体带来的内部噪音。录音师克里斯·沃森描述了他的经历:“我耳边能听到嘶嘶声和搏动声,我猜测可能是血循环的声音。”内部噪声并不是唯一的奇特之处。地板、天花板,墙壁的泡沫楔能吸收所有声音,但不会产生声波反射。我们习惯于听到表面反弹回来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浴室能回响声音,热闹而富有生气;但卧室往往是低沉而柔和(回声较少)。在消声室,讲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含混,就像在飞机上一样。
  根据吉尼斯世界纪录,位于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奥菲尔德实验室的消声室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背景噪音读数为-9.4分贝。如果你和人聊天,你的声音约为60分贝。如果你站在静悄悄的音乐厅,分贝计数将下降至约15分贝的水平。听觉阈值,或者说是一个年轻的成年人能听到的最小的声音,大约是0分贝。奥菲尔德实验室的声学测试室,和索尔福德大学的消声室一样,远比0分贝安静。
  消声室的安静令人震惊,因为它同时提供了两个不同寻常的感受:不仅没有外部声音,同时让你的感官失常。观众能很明显看到房间,但他们的耳朵听不到跟房间有关的任何声音。另外,三重门带来幽闭感,很多参观者会感到不安,并要求尽快离开。还有一些人对于这种神奇的感受非常感兴趣。据我所知,没有其他的建筑声学空间能让人们产生与之媲美的感受。但值得注意的是,大脑会迅速调整并习惯这种安静以及感官之间相互矛盾的信息。这就意味着,首次参观消声室的震撼难以再次获得。
  消声室比较少见。一个现代化的音乐厅是大多数人通常能够体验到的最安静的地方。在英格兰曼彻斯特布里奇沃特音乐厅,导游们喜欢讲述1996年,英国和平时期最大的炸弹爆炸时,音乐厅里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听到炸弹爆炸的声音――因为大厅的隔音做得太好了。炸弹由爱尔兰共和军投射到市中心,威力十分巨大:摧毁了商店,几乎打破了一公里半径范围内的全部窗户玻璃,并留下了一个5米宽的弹坑。但音乐厅内的人员却丝毫没有听到这么巨大的噪声。
  为了解音乐厅是如何精确实现噪声隔离,我们很有必要参观一下现代音乐厅的后台。音乐厅的导游通常非常自豪,因为观众席是建立在弹簧上的。就像加强版的汽车悬架一样,弹簧能防止震动传入大厅。如果地面振动能影响部分大厅,大厅的振动会让空气分子开始运动,造成可听噪声。所有连接到大厅的东西都可以传播震动,包括电线,管道和通风管道,因为每个小部件都需要一个小的悬挂系统。在一个良好的现代化音乐厅里,所有观众的呼吸声、走动声,合起来会比外面的噪音或通风系统的噪声来得更为响亮。

自然的宁静港湾

  外太空是最安静的地方。正如1979年的电影《异形》的一句台词所说,“在太空中,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尖叫。”如果一名宇航员不幸没穿太空服离开太空船,在窒息前尖叫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没有空气分子来传播声波。以前我认为在一个真正的航天器内部,无重力的条件下,人们将会安静而优雅地漂浮着。2012年初,我遇到了美国航空航天局宇航员罗恩·加兰,当时他刚刚完成国际空间站(ISS)的长达六个月的太空任务。他向我解释说,真正的航天器里丝毫不宁静。
  即使是在太空行走(他以前的任务包含了长达六个半小时的步行)也不是安静的。事实上,宁静才更可怕。加林告诉我,如果环境很安静,那将意味为他呼吸供应空气的泵停止了工作。飞船上到处是嘈杂的机械设备,包括冰箱,冷气机和风扇。在国际空间站里,噪音大到可能会损害某些宇航员的听力。在最坏的情况下,睡眠站的噪音水平是差不多和非常嘈杂的办公室(65分贝)相当。宇航员有时不得不戴上耳塞,以对付巨大的噪音。零重力情况下,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和大气污染物,也可能使内耳更容易受到噪声的损害。

2012年探索任务期间,在国际空间站的屋顶下,宇航员克里斯·哈德菲尔德(Chris Hadfield)休憩之时,弹起了吉他。那里他逃离了巨大的机械噪声。图片由加拿大航天局提供

  虽然国际空间站的噪音水平已经降低,可能不再能对听力产生损伤。噪音仍会影响其他方面的健康。例如,由于飞机噪声带来的睡眠质量降低,能使人更易累、烦躁,第二天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如果暴露于高噪音环境,我们的身体会长期产生更多的应激激素,这可能造成血压升高,并且增加心脏疾病的风险。因此去除噪声对我们有益,但越安静越好吗?我们应该寻找彻底的宁静吗?

  去乡下寻求宁静是常见的解决途径,但乡下事实上也没有那么安静。在一个拥挤和养殖业发达的乡村,农业和人类活动的声音也很大。来自华盛顿州的录音师和声学生态学家戈登·汉普顿(Gordon Hempton),一直为致力于保持自然的宁静。他宣称“保持自然的宁静和物种保护、栖息地恢复、有毒废物清理以及二氧化碳减排同样必要和必需。”他还说到,在美国很少有安静的地方,即使全国拥有大片空地。到处都无法逃离人类活动的声音,航道密布天空,即使在空地也难以避免飞机轰鸣而过的声音。
  汉普顿把能逃开飞机噪声的地方叫做“宁静的一平方英寸”,并说它“是美国最安静的地方”。这块净土位于华盛顿州奥林匹克国家公园的可可西里雨林。但是,这里也不是毫无声音的。虽然此处不受人为噪音骚扰,但这个迷人的自然雨林中有很多自然的声音。古老的针叶树、落叶树、苔藓以及蕨类植物等郁郁葱葱的绿色树冠是吵闹的动物和鸟类的天堂。高空降落的雨水也造成了巨大的噪音。试想一下,如果这里真的毫无声音,那么冬天你就听不到鹪鹩的断奏曲,也听不到道格拉斯松鼠的叫声。”这样的话,这里将是一个荒芜而毫无生气的地方。自然宁静的一个基本要素不是宁静,而是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处所说的“自然音景”。
  宁静和教堂有类似的音景质量和情感联系:人们对周围的声音变得非常敏感,但并不是紧张的敏感。也许这种灵性只是大脑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放下了认知负担,心态更平和的反映。为了让我们的听觉保持对危险的敏感性,我们的大脑必须不断努力来抑制不变的噪声,比如始终不变的交通噪音。这种状况不利于我们放松心情、寻找精神上的幸福感。

城市的声音绿洲

  超过一半的世界人口居住在城市里。城市是否有可能实现某种形式的宁静音景呢?工程师们一直在努力使汽车更安静,但车越来越多,城市平均噪声依旧很大。司机尽量避开交通高峰时段,提早或延后出发,破坏了一天中的安静时期;他们为了避免交通堵塞,走小路,破坏了原本安静的地方的宁静。
  热衷于创造和保持宁静的政策制定者希望能设计一个能够用计算机模型预计或用分贝来衡量的度量标准。一个科学报告曾建议,低于55分贝声级(等同于廉价冰箱的噪音水平)的地区应指定为安静区;另外,也有报告指出,人造声音低于42分贝(一般图书馆的噪音水平)的地方为安静区域。根据这些标准,像伦敦这样的大城市没有安静区域,这有些不合理。像所有国家的首都一样,伦敦很吵,但转了一个弯,走一条街,你往往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广场。在那里,噪音比较远,侵扰程度比较低。这正好说明了把人的感官等同于具体的数字容易出现的问题。
  在一个城市,重要的是相对平静,而不是绝对的噪声响度。在农村,人造声音需要被抑制,但并不需要完全消除。鸣鸟,树叶沙沙作响,流水声都是人们希望听到的声音。有研究显示,在城镇自然声音越响亮,人们能接受的相对安静对应的阈值声音越大。其他的感官也需要考虑:研究表明,园景建筑的安静阈值比自然环境低;某些气味,尤其是街头小便的臭气,也在拉低安静阈值。
  那么该如何打造声音绿洲呢?布局很重要,因为看不见的噪声源通常更安静。在伦敦大英图书馆前的广场是一个有趣的例子。该广场面朝一条繁忙的街道,但这个步行广场里仍能找到一些安静的地方,因为一面高墙将马路隐藏了起来。不幸的是,低音比高频声音更容易传入广场,所以公交等待的隆隆声仍然不时刺耳。在更靠近马路的地方设计一面较高的墙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在安静的小街上,路边的建筑能够起到屏蔽噪音的作用。
  来自加拿大的世界著名作曲家、收音机艺术家,以及声音生态学家希尔德加·威斯特坎(Hildegard Westerkamp)告诉我,伦敦的“安静小街”只出现在一些道路狭窄,建筑物比较紧密的老城市。在北美,大多数街道都宽,到处是通风扇和人的声音。因为在声源处降低分贝是最有效的策略,减少车辆,降低汽车速度都非常有效,通过更好的沥青和轮胎设计也能降低滚动噪音。
  我认为,科学家们也在寻找对人类有益的声音类别。咖啡厅的轻语让人放松,而不是让人紧张。此外,人们对于在友好的气氛中被人声围绕也会产生积极的情绪反应。毕竟,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一直是我们进化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听到人类活动的声音也许能减轻压力,甚至比安静更有益身心健康。

资料来源american scientist

责任编辑 李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