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针刺和艾灸)是我国治疗疾病的常用方法。西汉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足臂十一脉灸经》与《阴阳十一脉灸经》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记载人体经脉循行路线及针灸治疗疾病的著作,距今已有2千余年历史。针灸学于16世纪传入欧洲,然而直到20世纪70年代,知名记者詹姆斯·雷斯顿(James Reston)在《纽约时报》头版发表了一篇名为“现在让我告诉你们我在北京的手术”(Now,About My Operation in Peking)的报导后,以针刺镇痛为代表效应的针灸疗法才开始受到欧美各国广泛的关注。尼克松总统访华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于1972年第一次资助了针刺相关研究,由此在世界范围内正式拉开了针灸科学研究的序幕。近年来,针灸临床有效性已被世界各国广泛接受。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将针灸疗法推荐用于治疗4大类共107种疾病,而针灸疗法也逐渐被纳入众多欧美国家医疗保险可支付的范围。
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一说起针灸,往往就会出现这样的画面:针灸医生把“明晃晃”的毫针按照一定的角度刺入患者体表特定部位(即穴位);或者用“烟雾缭绕”的灸炷、灸草在穴位上烧灼、熏熨。然而与“和而不同”、“与时俱进”的中国文化一样,通过和现代科学技术的融合,传统针灸学所包含的生命密码已经开始用基因、蛋白、中心法则等生命科学语言和规律进行诠释和“解码”。而针灸所具有的独特生物学效应,又以“中国原创(create in China)”的方式反过来丰富现代科技和生理学、病理学、免疫学等医学基础学科,展现出迷人的魅力。
针灸效应是一种生命活动的调节现象。我们知道人一旦生病,意味着体内原有的生理平衡被打破,而打针吃药就是为了恢复机体紊乱的功能状态。无论是服用西药、中药还是接受针灸治疗,对于人体而言,都是接受了一个外来的调节信号,从而产生一系列生物学反应,最终达到治疗疾病、恢复机体功能的目的。人体不会因为服用西药,就产生西药特有的“药理”、“药效”反应;同样也不会因为服用中药或者进行了针灸治疗,就产生中医药特有的“阴阳”、“虚实”反应。从这个角度来说,针灸治疗和服用西药一样,同样会通过调节基因、蛋白表达等生物学反应来纠正人体平衡的偏移。而针灸就是一种切实存在的生命活动调节手段,她给予了人体一个良性的、可用于恢复机体平衡稳态的信号。
目前我国学术界把针灸对生命活动调节现象的启动、过程、结果及其要素之间相互关系的研究称之为“针灸作用原理研究”,核心任务是明确针灸效应背后的响应基因和应答蛋白,即“针灸效应的物质基础”。也就是说,确认针灸治疗疾病有效性之后,我们要从分子层面上深入探寻针灸疗法主要改变了人体哪一类基因的转录和表达,影响了哪些蛋白的修饰与合成,挖掘其效应背后潜藏的机理,从而明确针灸效应信号传导通路和作用机制。
一旦确定和把握了针灸治疗疾病的客观规律,一方面可以为提高针灸临床疗效服务,另一方面还能为解决生命科学重大疑难问题提供新的线索。如针对针灸效应物质开展的药物小分子干预研究,可以很好地模拟针灸调节、治愈疾病的生物学效应。业内有知名专家把将来可能出现的这种药物小分子称为“针灸药”,也有专家把这种研究模式称为针灸学科的“西天取经之路”。我们认为用这样的思路来研究,不是替代或者抛弃针灸,也不再是盲目追随指标的片面改变,反而是用现代科学技术给针灸研究加上“翅膀”,试图去领先和超越;用这样的思路来研究,是对“针灸效应是一种生命活动的调节现象”的深刻认识和最好阐释;用这样的思路来研究,针灸效应将可能成为一把解开生命调节之谜的钥匙。
基于对特定疾病临床有效的针灸疗法,阐释效应物质的作用规律及其所代表的生物过程,必将推动医学和生命科学的发展。美国记者笔下的“针刺镇痛”就是这样一种经典的研究模式。半个多世纪的研究不但系统解释了针刺镇痛的神经化学原理,而且丰富了现代医学对疼痛的认识,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生命科学研究的组成部分。
我国科研人员从针刺穴位能产生镇痛效果的客观事实出发,从整体、细胞和分子等不同水平证实针刺穴位可以促进脑和脊髓释放5-羟色胺、内源性阿片肽等化学物质,其中“中枢八肽胆囊收缩素”的抗阿片作用是决定针刺镇痛和吗啡镇痛效应的重要因素。从针刺镇痛效应出发,研究阿片类物质和抗阿片类物质的对立统一关系及其内在的生物学机制,为今后阐明大脑内神经递质/神经肽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模式。上述研究结果不但有助于在临床提高针刺镇痛的效果,更为神经科学的发展提供了新思路。
我们课题组主要围绕“针刺抗哮喘效应物质基础”展开研究。“哮喘”病名在国内最早出现在元代名医朱丹溪(1281-1358)所著《丹溪心法》中,国外“Asthma”一词最早出现在《荷马史诗》中,表现为发作性咳嗽、胸闷及呼吸困难。如果该病不能得到及时、规范的治疗则可能致命,著名歌星邓丽君就是被哮喘夺去了生命。因此,每年5月的第一个周二被确定为世界哮喘日,旨在提醒公众对哮喘的认识,提高对哮喘的防治水平。哮喘目前尚不能根治,但以抑制炎症为主的规范治疗能够控制哮喘临床症状,所以病人还是要随身携带具有一定副作用的皮质激素喷雾剂等药物。
我们应用全国名老中医邵经明教授六十余年经验总结的“三穴五针一火罐”方法治疗哮喘,取得了良好的近期和远期疗效。我们的临床研究表明,针刺能明显降低过敏性哮喘患者唾液和鼻分泌液中SIgA含量,减少外周血IL-2R+活化T细胞和嗜酸粒细胞(EOS)计数,但对患者血浆皮质醇水平无明显影响,且EOS计数与血浆皮质醇水平在针刺治疗前后无明显差异。这一结果与皮质激素作为治疗哮喘的一线药物不相一致,并提示我们,针刺抗哮喘作用的发挥有其独特性,可能不通过糖皮质激素发挥作用,而存在受针刺激发的体内其它内源性调节途径。进一步研究观察到在缺乏内源性皮质激素的情况下,针刺同样能降低肾上腺切除(ADX)大鼠哮喘模型气道阻力和外周血EOS计数,由此证实针刺治疗哮喘不依赖肾上腺皮质激素发挥作用。将来自ADX大鼠哮喘模型经针刺治疗后的血清和来自普通大鼠哮喘模型经针刺治疗后的血清,分别交叉注射,均能降低哮喘模型气道阻力和EOS计数,表明ADX针刺血清中存在非皮质激素类的内源性抗哮喘活性因子。
蛋白质组学分析进一步提示ADX针刺血清中存在亲环蛋白A、克氏蛋白10等多个差异表达蛋白。基因表达谱分析也观察到S100钙结合蛋白A9、金属硫蛋白酶2等差异表达基因。在确认上述蛋白、基因生物学功能基础上,我们联合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通过药物计算机辅助设计和虚拟筛选,找到了潜在的“类针刺抗哮喘效应”调控小分子,目前正在通过离体、在体实验进行多方面证实。一旦认定有效,不但解答了针刺抗哮喘机制问题,也为哮喘治疗提供了新的非激素类药物。因此,寻找并确认针灸效应的响应基因和应答蛋白,将是研究针灸效应物质基础的最佳突破口,而针灸效应物质基础研究也将会从新的角度为进一步解开生命调节之谜提供坚实的科学依据。
总之,当前的针灸效应物质基础研究以其“探求未知知识”的研究思维和策略,从多个侧面为揭示针灸作用的生命密码提供了适合的理论与方法,对保持我国在针灸研究领域的国际领先地位,率先在针灸研究领域拥有原创性的自主知识产权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责任编辑 则 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