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摩尔是英特尔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更是著名的摩尔定律的提出者。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戈登开创了集成电路。退休后，他本人专注于以科学技术为核心的慈善事业。但这些都不是他久负盛名的原因，他最引人关注的成就是摩尔定律的提出。在1965年4月，他在《电子学》（Electronics）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对电子行业预期的文章。正是在这篇文章中，他提出了震惊世界的摩尔定律，摩尔定律准确地预测和指导了电子行业的发展。正值摩尔定律50周年，IEEE Spectrum副主编瑞切尔·考特兰（Rachel Courtland）采访了戈登。以下是这次采访的实录。
本照片为奥利维尔·科宁（Olivier Koning）拍摄的《伟人戈登》。从英特尔公司退休后，戈登·摩尔全心投入到慈善事业中，创建了戈登和贝蒂摩尔基金会。本照片拍摄地点为戈登位于夏威夷的别墅后院里。
瑞切尔.考特兰（以下简称瑞）：那篇文章已发表了50年了。
戈登：是啊，有点难以置信。我也没想到这个理论能被铭记这么久。
瑞：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戈登：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主要是预测当时的趋势。集成电路在改变整个电子行业的发展，但当时很少有人有这样的意识。所以我写了这篇文章，试图传播这个观点，让大家知道集成电路的发展能不断降低成本。
瑞：也是，那个时候集成电路是新兴事物。
戈登：也算不上很新，当时集成电路已经面世一些年了。第一批市售的集成电路有30多个元件，包括电阻器、晶体管等。我从技术的发展源头开始观察，发现每年集成电路里的元件个数都会翻倍。我只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大胆推测：之后的10年里，集成电路里的元件个数还会继续每年翻倍。
后来集成电路的发展确实如此。我有个同事注意到了这个事实，就给我的理论取名叫“摩尔定律”。人们开始把“摩尔定律”套用到各种指数式发展的技术和产品上。对此，我表示很荣幸。
瑞：你在获得2008年IEEE(Institute of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s Engineers，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协会)荣誉奖章时，告诉我一个同事说，你不希望“摩尔定律提出者”成为你的唯一标签，你希望能尝试更多事情，做出更多贡献。
戈登：嗯，对于“摩尔定律”这个说法，我一直有点心虚。我当时感觉这其实不是很准确。因为最开始它只是我基于现有现象的一个大胆推测。但后来这个理论不断驱动和主宰半导体行业的发展，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瑞：你花了多久来接受这个事实（定律以戈登·摩尔的名字命名）？
戈登：大约20年吧。现在摩尔定律已经非常完善了。我之前google搜索过摩尔定律和墨菲定律，发现摩尔定律的文献量比墨菲定律要多。我感到很欣慰。
瑞：摩尔定律确实意义深远。
戈登：对，它的确具备一条定律应有的深刻意义。
瑞：我是理科背景，我感觉定律一般都是颠扑不破的、以计算为基础的自然法则。你觉得摩尔定律是……
戈登：严格一点来说，摩尔定律压根不算定律。它只是一种观察和推测。
瑞：技术创新一直都是老生常谈，但在摩尔定律的推动下，电子产业的技术创新却十分独特。你觉得集成电路和别的技术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吗？
戈登：半导体技术具有一些别的行业没有的特质。这个行业里，电子元件越小，各项指标越理想：设备性能提高；耗能降低；芯片上元件越多，性能越可靠。非常不可思议。
我过去做演讲的时候，时常畅想如果其他行业像半导体行业一样发展，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比如说，如果汽车行业按照这个速度发展，那么现在一升汽油就能跑几十万公里。如果汽车速度能够达到每小时几十万公里，那么市中心每小时的停车费可能比最贵的劳斯莱斯汽车还要贵。有个听众开玩笑说，按照摩尔定律，这种汽车尺寸会缩小到2寸长，0.5寸高，无法载人。
瑞：你过去曾预测过，摩尔定律会终结。那么现在你认为它还能保持多长时间？
戈登：我之前并没有明确地预测它会终结。我也说过，我无法预测未来几十年里芯片的发展趋势。芯片的发展会遇到很多难以打破的瓶颈。不过工程师们正在努力地攻克这些瓶颈，他们创新性地突破了一些难题。但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遇到的问题也越来越复杂。毕竟任何事物都会有极限，受到一些自然基本法则的支配。
我记得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曾经到硅谷做过演讲。演讲结束后，有人问他怎么看待集成电路的技术极限。尽管史蒂芬对集成电路了解不深，但他提出了两个技术极限：光的极限速度和物质的原子本质。我非常同意他的观点。我们目前已经很接近“原子”极限（注：晶体管的尺寸已到了100纳米以下，而原子的直径在0.01纳米到0.1纳米之间）。而芯片的运行速度也越来越快，但离光速（注：真空中光速最快，为3*108 m/s）还很远。这两个都是最基本的自然法则，我们很难达到和超越这个极限。这也是未来几十年里工程师们需要接受的挑战。
瑞：如果我们达到了极限，会发生什么呢？
戈登：一旦我们突破了这些极限，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技术的发展再也不是让东西变小、排布更密。那个时候，一块芯片上能够继承几十亿个晶体管，我们的创新空间也会前所未有的大。现在还有其他技术蕴含的发展潜力可能会超过集成电路。纳米产品也开始走入市场，石墨氮原子层等新材料也吸引了工程师们的目光。我并不是很了解这些领域，无法明确哪个领域会最快突破，但这些领域的发展速度很难和集成电路相媲美。毕竟，很难有技术能击败继承了几十亿甚至上百亿个晶体管的芯片。
瑞：是不是说，你觉得以后摩尔定律会不适用了？芯片上的元件数不会再每年翻倍了？
戈登：对的。以后的技术发展速度会减慢，这是任何技术都会遇到的问题。我猜测未来十年左右，摩尔定律可能会逐步退出历史舞台。这很正常。
瑞：你觉得，等到摩尔定律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我们消费电子产品的方式会发生变化吗？
戈登：我不认为会有很大变化。只要新产品性能不断提升，它们就能很快取代旧产品。当人们的思路跟不上技术发展时，他们会选择停止追逐新功能，不会再追潮流每年购置新产品，而是把旧产品用上三五年。相应地，企业也会放缓发展新技术的脚步。我觉得这个趋势倒是不可避免。
瑞：我们会遇到很多问题，比如原子尺度、光速，以及让晶体管变得越来越小的成本问题。你觉得我们会先遇到哪个瓶颈呢？是成本问题？还是物理领域的技术极限？它们会不会是相互关联的？
戈登：它们是相互影响的。电子元件的尺寸不断缩小，所花费的成本也在不断上涨。当攻克某个技术难题付出的成本太高时，技术创新本身意义不大。进一步缩小元件尺寸，所需的设备的造价也非常昂贵。不过，这些设备的产出率也提高了很多。因此运用这些技术创新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摩尔的“大动作”：摩尔在1965年写了这篇轰动世界的论文，当时他还就职于仙童半导体公司。仅仅在三年后，摩尔和同事罗伯特·诺伊斯（Robert Noyce）离开了仙童，创立了英特尔公司。
很多公司认为成本太高，都停止了研究。只有少数几个公司还在往里面砸钱。我感觉，在未来一二十年里，估计也只有极少数公司会继续进行这个领域的研究。
瑞：你最初的预测主要观点是，芯片上每个元件的成本会不断下降。这是集成电路发展的最终困境吗？也就是说，最后阻碍集成电路发展的是经济困境？
戈登：我认为，我们会遇到技术困境，而非经济困境。在无法缩小元件尺寸的时候，人们仍然能继续降低成本。所以说，成本问题其实并不会过于制约集成电路的发展，主要的制约因素是技术问题。现在我们已经能看到一些苗头了。
瑞：来之前，我问过我的一些朋友他们最想问你的问题。有些人笑了笑，想问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从目前的技术困境里解脱出来？他们现在每天都被这些技术问题搞得焦头烂额。
戈登：哇哦。这个难说，不过退休来夏威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玩笑）
瑞：我相信他们也在为这个努力。
戈登：竞争都是这样。技术创新从来都不是能轻松应对的行业。
资料来源IEEE Spectr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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