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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类时代的未来,想象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尤其对于那些研究技术前沿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不久前,在加州Code技术盛会上,特斯拉汽车公司、SpaceX公司和其他尖端技术公司的创始人――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被问及一个令人吃惊的问题。台下一个人问道,我们没有生活在现实世界中,而是生活在一个复杂的计算机虚拟世界中……您对此是如何理解的呢?马斯克表示:“对于这个概念,我太熟悉了。我对虚拟世界进行过太多的讨论,这是个非同寻常的话题。”以视频游戏的发展速度之快为例,马斯克提出,计算机模拟的发展达到“与现实无法区分”的程度,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总结道:我们生活在“基础现实”中的可能性仅为“几十亿分之一”。
  马斯克似乎被哲学家们所谓的“模拟论”说服了。至于模拟论的概念,牛津大学哲学家兼未来学家尼克·博斯特罗姆(Nick Bostrom)在2003年的一篇论文中给出了明确的形式。去年,特约撰稿人拉斐·卡查杜里恩(Raffi Khatchadourian)在《纽约客》杂志上对博斯特罗姆进行了介绍。模拟论始于对当今几个技术趋势的关注,例如,虚拟现实的发展及人类大脑图谱的绘制。其中一项绘制工作被称为“脑计划”,是由奥巴马政府资助的。结果,模拟论提出:其实,我们是数字人类,生活在一个庞大的计算机虚拟世界中,这个虚拟世界是由生活在遥远未来的后代所创建的。多年来,许多人都想象过这种场景,当然通常是在情绪高涨的时候想象的。但是,一些哲学家、未来学家、科幻小说作家和技术专家对技术的发展不约而同地怀有近乎宗教般的虔诚信念,他们逐渐开始认为:模拟论不仅是可信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
  模拟论基于两个前提,这两个前提可能是有争议的,但都不无道理。第一个前提是,可以把意识模拟到一台计算机上,用逻辑门替代大脑的突触和神经递质。如果自我意识能够以一团神经元的形式出现,那么意识很可能也会在硅材料中呈现出活跃的状态。第二个前提是,先进的文明有机会获得真正强大无比的计算能力。例如:博斯特罗姆推测,几千年之后,进行太空旅行的后代可能会利用纳米机器将卫星和行星改装成巨大的“行星计算机”。这样,必然可以推知,如此先进的文明可能会利用强大的计算能力来进行一场“祖先模拟”,从根本上来讲,这种模拟相当于高性能版的视频游戏《模拟人生》,专注于人类自己的进化史。如果只创建一个这样的虚拟世界,我们也许会觉得非同寻常。但是博斯特罗姆认为,未来的一台计算机可能进行数千个、甚至数百万个祖先模拟。如果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那么模拟的人类意识就会远远多于非模拟的人类意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目前生活在虚拟世界中的可能性要远远大于生活在虚拟世界之外的可能性。
  从表面上看,模拟论跟十七世纪勒内·笛卡尔(RenéDescartes)提出的一个论点有些相似。笛卡尔认为,可能有无法觉察的“恶魔”正在塑造着我们的认识。但是从根本上来讲,笛卡尔的论点是一种怀疑――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生活在模型之中呢?――而模拟论是我们对未来的展望。一个多世纪以来,未来学家和科幻作家一直怀有这样的想象:有朝一日人类将会利用技术把自己变成“后人类”,超越人类环境的限制。他们想象着这样的一个时代会到来:人们通过把自己的思维上传到计算机中而欺骗死亡;利用人工智能来取代自己或加强自己的功能;或者,描绘出物理学、生物学和工程学中未知的前沿领域,以便移民到其他星球。在当今世界中,我们有可能辨别出这种新兴后人类未来的根源所在:计算机中的沃森人工智能程序已经顺利通过益智问答节目――《危险边缘》;虚拟现实的时代已经到来;一组研究人员在乐高机器人体内成功地模拟了蛔虫的神经系统;9月份,马斯克计划宣布火星移民的详细方案。
  后人类时代的未来想象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尤其对于像马斯克那样研究技术前沿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然而,我们生活在一种时间循环中的观念为这种想象增加了一道障碍。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到达后人类时期;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技术的发展将会停止。也许,我们的后人类后代根本不想进行看似不可能的模拟,尽管我们对模拟很有兴趣。或者,我们人类也许在学会如何模拟自己之前就会灭绝。不久前,马斯克总结道:“或许,我们应该希望这就是一个虚拟世界。要么我们将创建与现实无法区分的虚拟世界,要么我们的文明将不复存在。这是两种选择。”如果你希望人类将会一直生存到遥远的未来,能力一直在增强,知识一直在丰富,那么你就必须接受这种可能性:当今,我们正在处于被模拟的状态之中。
  我们可能会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中,这很重要吗?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种前景呢?艺术家和思想家得出了各种各样的结论。例如,作为一个“复制品”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中的观念曾经在《置换城市》中得到探索,这是一部于1994年出版的小说,由科幻作家格雷格·伊根(Greg Egan)撰写,其中想象了虚拟世界创建之初的生活。小说中的主角是一位名叫保罗·达勒姆(Paul Durham)的计算机科学家,他把自己当做实验品,将自己的大脑扫描进一台计算机中,创造了两个保罗;本来的保罗仍然生活在现实世界中,而数字保罗却生活在虚拟世界中,这个虚拟世界有些像现在的视频游戏。保罗站在模拟的公寓里看着一幅画――博斯(Bosch)的《人间乐园》――保罗不能完全忘记这个场景,但是当他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模拟过程就不再展现这幅画,在努力保存处理的过程中这幅画退化成“一个灰色的矩形”。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中,那么同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为什么当一台计算机了解到宇宙中有哪些地方我们的眼睛还没有看到的时候,它就能够模拟出其中的每个原子?模拟人的多疑是有道理的。
  有关虚拟生活的想法,也有令人忧郁的一面:一切都已经发生在我们的后代身上,这会使获得成就的激动感大打折扣。看见我们打仗,他们大概觉得很有趣,但这些是他们已经输过或赢过的战斗。这种迟来的感觉就是《塔洛斯法则》的主题,这是一款令人忧郁但富有魅力的视频游戏,是由克罗地亚的Croteam游戏工作室开发的。在游戏中,一场瘟疫开始消灭全人类,为了奋力保护我们的某些历史和文化资源,人类工程师们创建了一个小型虚拟世界,其中含有自编辑功能的计算机程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程序自身得到了改进,人类消亡很久之后仍然存活的一个有意识的程序。你扮作人类的后代,在风景如画的人类文明遗址中漫步之时,遇到古代人类留下的文本片段,包括《失乐园》、《埃及死亡之书》、康德的著作、叔本华的著作、电子邮件、博客文章等,却不知道其中的内容都是关于什么的。这款游戏表明:虚拟生活具有伤感性,这是无法回避的。即使马斯克的火星移民计划获得成功,他也不会是第一个获得成功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在历史上已经出现过。
  或许,我们也应该以一种敬畏的心情来看待那个过渡时期,因为那是一个奇特的时代,新奇怪诞的模拟生命形式将会扰乱我们在真实世界中的行为方式。《模拟人时代》是今年早些时候出版的一部非小说类社会科学思辨型作品。在这部作品中,经济学家兼未来学家罗宾·汉森(Robin Hanson)描述了这样一个时代:研究人员尚未破解人工智能之谜,但是已经学会把自己复制到计算机上,创建出模拟人,而模拟人的数量很快超过了真实人。博斯特罗姆提出:出于好奇心,我们的后代将会创建模拟世界。汉森与其不同,他看到了模拟人类的商机:一个公司不用苦苦寻找一个程序员团队,只要能够聘用一个有才华的模拟人便可,然后她可以将自己复制一百万次。为了能够同时干许多工作,一个有事业心的模拟人可能会很高兴地复制自己;当一个复制的模拟人完成一项工作之后,她可以选择删除自己,或者选择“死亡”。汉森写道:其他复制的模拟人将继续存活下去,因此一个对死亡有过深思熟虑的模拟人不会问及“我想死吗?”这样的问题;相反,她会问道:“我想记住这一切吗?”一个模拟人可能在刚刚休假之后才被复制,因此无论何时被粘贴到工作场所,她都是心情愉快、精力充沛的,随时准备着投入到工作中。她也可以在比人脑更加强大的计算机硬件上运行,因此其思考和行为的速度都要比普通人快数百万倍,甚至快数万亿倍。
  汉森认为,模拟人未必过着不快乐的生活。相反,他们可以茁壮成长,可以坠入爱河,可以在充满竞争的、灵活多变的高速世界中找到满足感。同时,在不断加速的、越来越自主化的模拟人经济中,非模拟人可以靠投资收益过上退休生活了――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有利之处,从这一点可以观察到非模拟文明的衰退期即将到来。许多人想象到,技术将会把我们从沉重的工作负担中解放出来;如果汉森是正确的,这种解放可能会通过人类的虚拟化来获得。
  此外,对于“我们生活在虚拟世界中”这一观念,也有可能找到相应的神学含义。2014年出版的一本叫做《你的数字化来世》的书,哲学家埃里克·斯坦哈特(Eric Steinhart)在书中探索了模拟论与各种宗教和各种神学思想流派之间的相似之处。斯坦哈特集中研究了嵌套模拟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在模拟的世界中能够实现后人类化,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模拟我们自己,模拟人还可以通过递归循环继续模拟他们自己。同时,模拟技术的出现会迫使我们接受这个现象:我们本身很可能也生活在虚拟世界中。因此,事实可能是这样:现实是由大量嵌套模拟单元构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斯坦哈特看到了无限的、数字版的“人类巨链”。斯坦哈特推测:在我们完善模拟技术之前,我们很可能就已经在伦理上成熟起来,因此我们将会关心我们模拟的人类,我们甚至会找到办法,在他们死亡时“促进”他们进入我们的模拟系统,为他们开启一个无限的“从升天到复活”的过程。事实可能原本是这样的:来世就是不断进入更高模拟层次的无限旅程。博斯特罗姆在其原始论文中设想了一种不同的可能性,他写道:如果所有这些嵌套模拟的计算成本太高,那么执行模拟的人可能会直接点击“放弃”,这样模拟的创建可能会造成世界的终结。
  模拟论是具有吸引力的,部分原因是该理论给无神论者提供了一个谈论灵性的途径。我们仅仅生活在部分现实世界之中,整个的现实世界对于我们来说永远都是遥不可及的,这个观念可能是我们的敬畏之源。对于我们的模拟人,你同样可以向上帝提出问题:世界的缔造者为什么决定要将罪恶和苦难容纳进来?他们能否根据自己的偏好来改变这种情况呢?那个原始的非虚拟世界来自何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模拟论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内容广泛的唯物主义神话,它接近宗教但又不完全是宗教。当然,模拟论中没有虔诚和神圣,模拟之外的人不是神仙,而是我们。
  从根本上来说,把模拟论当作一个神话故事是具有讽刺意味的。归根结底,该理论是一个有关限制的故事。一方面,我们通过创建我们自己的世界使人类的潜能最大化;另一方面,通过这样做可以证实“要想最终完全了解我们生活的宇宙”是不可能的。超越催生谦卑,最终,在实现神圣抱负的过程中,我们却发现宇宙更加高深莫测了。

资料来源The New Yor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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