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元建模自然而然地引发思考神经科学中更深层次的问题,包括意识的本质和实验可重复性危机。
克里斯托夫·科赫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背后的照片是他的导师弗朗西斯·克里克
20世纪80年代早期,克里斯托夫·科赫(ChristofKoch,现任西雅图艾伦脑科学研究所所长、首席科学家)的博士生导师从德国去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他邀请科赫进行博士后研究。之后导师还给他发了一份电报,对他的情况表示担忧:“美国已经有人在对神经元建模。你很快会成为父亲,一旦你走入了更大的世界,我可不能保证给你提供一份工作。”科赫当然没被吓住,他马上前往MIT。想起那份电报,他不禁笑了出来:“现在,毫无疑问,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各种尺度上对大脑建模。”
在MIT工作4年之后,科赫加入了加州理工学院。2011年他又到了西雅图的艾伦脑科学研究所。科赫对从物理学的角度理解意识抱有浓厚兴趣。他说:“我的研究兴趣从物理学向神经科学的转变是十分自然的,我一直对计算机着迷,也经常被大脑深深地吸引,用物理学的方式来研究大脑似乎是相当讨巧的。”
在艾伦研究所里,科赫管理着一支330多人的团队,该团队致力于确定和列出小鼠和人类大脑中不同种类的神经元,还要建立“大脑观测站”,追踪小鼠大脑活动中数以万计神经元的活动。团队另一个目标是在神经科学领域引入通用标准,提高实验的可重复性。
从物理学转行到神经科学难吗?
我还记得我在德国参加神经生物学会议上贴过的第一张海报。当时我还是德国图宾根大学和马克斯·普朗克生物控制论研究所的研究生,而且是当时唯一的建模者,其他人都在讲述他们的实验数据。我那张用电缆理论解释树突棘特征的海报被放在展示厅的最后面,只有两个人经过,而其中一个人只想知道洗手间在哪儿。在顺便看海报的同时,他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解释一下我的计算机模拟。那个晚上,我喝醉了,我怀疑选择神经元建模是个错误的研究方向。
但是事情无疑变好了。您最后怎么去了加州理工学院?
著名的物理学家约翰·霍普菲尔德(JohnHopfield)是真正推动计算科学并给这个领域带来信心的人。他在MIT工作的时候,我曾经和他同在一个办公室。他告诉我,加州理工学院正在寻找这样的人:能从工程学层面看大脑,也能从生物学层面看待计算机。随后加州理工学院征询了我的意向,于是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我到达加州理工学院后,生物学家认为,克里斯托夫显然是最聪明的,但是他明显是个工程师;而工程师们则认为,克里斯托夫明明是个生物学家。最终教务长打破了这个僵局,他设立了一个同时在两个系服务的职位。这是对在交叉领域工作人员的通常安排。
在加州理工学院,你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意识研究,是什么让你对这个领域感兴趣的?
我最感兴趣的工作是关于意识的问题。这是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一个古老的问题。我们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可以用物理学和其他科学完美描述的宇宙中,但是我们也很迷惑,为什么生活会是这个样子。
比如,悲伤从何而来?快乐又从何而来?我首先想到了疼痛。比如我们知道疼痛是个物理过程:受体被激活,电活动沿着神经传输,进入脊髓,最后转换成丘脑中的刺激,导致脑皮层的电活动。但是那究竟是什么?所有这一切意味着有些离子在你脑中晃荡,比如钠、钾、氯、锰等。这仅仅是物理学,但是为什么产生疼痛的感觉呢?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
先回到1989年,我开始在弗朗西斯?克里克的科研机构里从事意识的研究,当时这一研究领域还并不流行。我们是把意识用科学方式研究的第一批科学家。我们说,让我们忘记哲学吧,去寻找意识在大脑中的足迹吧。当我们感到痛苦或悲伤、能够产生视觉和嗅觉时,在大脑中有什么特殊机制被激活呢?是否有特殊电活动与此有关,比如振荡?是否有特殊的基因与此有关?你可以提出问题。不管你认为意识是否真的存在,你都可以独立地询问这些问题。现在有数百个实验室都在追踪意识在大脑里的各种足迹,这是个大工程。
这个研究有什么进展吗?
有的。例如,有成千上万个病人难以意识到家里有没有别人。他们呻吟着,眼睛睁开或闭上,摆动着脑袋。最后有些人会康复,有些人因此死去,有些人活着但是一直受到折磨。现在有一种设备正在临床试验,用磁脉冲探测脑皮层的各种活动。你可以通过高密度的电极网络来测量电反应,然后可以看到复杂的反应,推论出病人是否有意识。这称为经颅磁刺激。
意识还是你最感兴趣的研究方向吗?
是的,有一系列主题都与意识有关。其他动物有意识吗?如果你养了狗或者猫,毫无疑问你觉得你的宠物是有意识的。那么到底意识的范畴在哪里?是只限于哺乳动物吗?乌贼或者章鱼有吗?它们也是很复杂的生物。蜜蜂呢?一只蜜蜂只有100万个神经元,而人有810亿个。蜜蜂可以识别其他个体,它能跳复杂的8字形舞,那它到底有没有意识?
我们必须意识到夜晚是奇怪的、充满未知的。普通的物理学用外部手段来描述世界――磁力、电力、强力、弱力和核子力等。可能意识是从内部感受到的非常特殊的物理系统。两者应该是同一体系,只是表现在外在还是内在。我喜欢从这个角度理解意识。
又是什么促使你离开了加州理工学院?
部分原因是我喜欢挑战。我在加州理工学院待了27年,我知道我可以在那里待到老。同时,我开始感到我躁动不安,我渴望寻找新的自己。
你来到艾伦研究所后,又遇到了什么挑战?
一个挑战是生物医学研究遭遇到了重复性危机。有2/3的实验,无论是脑成像、癌症生物学还是心理学都无法重现。这是整个科研机构的软肋。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一个原因是生物医学研究竞争十分激烈;另一个原因是我们面对着一个复杂的系统。就算是蠕虫或者苍蝇大脑都极其复杂,有相当高的自由度,比希格斯玻色子或者黑洞还要复杂,希格斯玻色子或者黑洞的特征用一些数字就可以描述了,比如电荷、质量、角动量。生物医学研究需要标准化。你需要把所有数据提供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所以我对研究所的创始人和资助人保罗·艾伦(PaulAllen)说,“建立大脑观测站吧,我想把天文学和天文学模型的严密性带给神经科学。”他同意了。我们的预算大约是每年1亿美元。
神经科学与天文学相比有多远?
天文学与神经科学的一个不同之处是,天文学只有一个天空。而神经科学面对的当然不只有动物。哪怕你研究清楚了一个动物,比如一只小鼠,但是每只小鼠都是不同的,然而我们试图建立起统一的标准。
另外,与天空不同的是,我能够在毫秒之内精确开启和关闭大脑中的单个神经元。所以我不仅能观察系统,看看小鼠思考时神经元的活动,还能扰乱它,这是非常强大的。
运营一个脑科学研究所和担任教授之间有什么区别?
非常不同。现在我拥有很多自由。我写专栏,与其他研究人员交流,我们在艾伦研究所里做同一个项目。不过我现在是运营者。
对我们来说,确立正确的目标是生死攸关的:明确性、可衡量、可操作、现实和耗时合理。我必须做出决策。这种情况更类似产业界,即无法为每个人提供足够的资源。人们不断抱怨甚至嫉妒他人,还要考虑相关政治问题等。最大的困难是我必须做出直接影响人的决定,这很艰难,而且往往不会很愉快,但是对实现我们更大的愿景至关重要。
你对未来有何规划?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都在进行。脑研究所的10年规划大概在2022年初完成。
生物学正在成熟,部分原因是因为资金充足。仅NIH每年就要在生物学上投入330亿美元。美国的总投入是这一数字的2倍,世界范围内就更多了。最终,我们有必要将研究成果转化为服务人类生活的产品,这在一个大学里很难。在物理学中,我们有完整的生态系统,包括众多小型实验室、国家实验室、国际实验室等。生物学也需要类似的生态系统,现在正在形成。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从业人员非常多。我们正处于脑科学研究的黄金时代。
资料来源Physics Today
责任编辑 游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