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营利组织“生态健康联盟”(EcoHealth Alliance)主席彼得 • 达扎克(Peter Daszak)接受了《科学家》杂志肖娜 • 威廉姆斯(Shawna Williams)的采访,这位深耕传染病领域的科学家对中国和其他地区的新型病毒进行了广泛、大量的研究。此次访谈,他就诸如冠状病毒等病原体如何跨跃物种传播以及如何防止下一次大规模流行病暴发的话题发表了观点。
您能否概述一下冠状病毒的进化以及它们是如何成功跨物种传播的?
我们亲眼目睹了几起冠状病毒从动物(包括牲畜)传染给人的事件,而研究者也做了大量工作分析这个传染过程。对于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我们知道关键在于确定宿主细胞上的受体,也就是病毒结合并侵入的细胞表面蛋白是什么。如果病毒与我们结合的细胞表面受体,与在蝙蝠、骆驼或猪中结合的相同,那么该病毒入侵我们的风险就存在。
对于SARS冠状病毒,其对应的细胞表面受体被称为ACE2,即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我们与蝙蝠都有这个,而SARS病毒也确实在蝙蝠和人类体内都结合了这个受体。而这一次的SARS-CoV-2恰恰也入侵ACE2。虽然,当下对于为什么病毒能够跨物种传播有一些线索,但找到ACE2结合并入侵,是其进入人体能力的基础。
实际上,这些冠状病毒在野外多样性丰富。自从SARS暴发以来,我们就一直在研究蝙蝠,因为我们发现它们是SARS的真正储藏库,而非最初认为的果子狸。我们发现冠状病毒的多样性是如此之大:仅在蝙蝠中就发现了50多种与SARS相关的冠状病毒。
令人担忧的是,你可以使用针对SARS研发的疫苗和疗法来治疗其中某些病毒引发的疾病,但如果这些病毒与蝙蝠携带的其他病毒组合在一起出现,疗法就失效了。因此,我们一直在说蝙蝠体内的几种病毒组合是可能带来危险的。实际上,我们开发过一种针对某个病毒组合的抗体试验,也去过云南的农村,对生活在蝙蝠聚集地(也是我们发现这组病毒的地方)附近的居民进行了测试。结果我们发现那儿有3%的人感染了这组蝙蝠携带的病毒。这表明蝙蝠病毒一直在某个地区蔓延,并以轻度感染(无临床症状)或引发无法明确诊断的呼吸道疾病的方式,侵袭人类。
哪些因素会导致疫情事件扩大,大到像这次武汉的疫情一样?
这有病毒学方面的原因,也有人口层面的原因。从病毒学角度来看,显然其中一些病毒与受体结合得不好,没有导致严重感染,但其中一些病毒却做到了,不仅结合得好,还导致了严重感染,不过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很难预测疫情。
从人口的角度来看,我认为真正的问题是,如果其中一种病毒进入野生动物市场,它通过某种动物传染给多人的概率就会明显增大。以云南的蝙蝠洞为例:人们很少进入洞穴,不过蝙蝠会飞出山洞,在周围的村庄里捕食昆虫,如此一来,病毒传播的辐射面会扩展到数千人。但哪怕如此,病毒在人群中扩散的可能性依然很小。可是当人们开始在山洞里捕捉蝙蝠,然后将它们带入市场,那么它们在那儿排出的粪便就会实现真正意义的病毒暴露出来,然后,病毒就可以侵袭果子狸、猪以及人类……另一方面,如果蝙蝠一开始在像养猪场之类的农场附近觅食昆虫,然后猪或是该农场中的其他一些动物(例如竹鼠)被感染,那么受感染动物的数量一下子就很多了,如果不幸这个病毒还能传给人,那么向外传播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此次SARS-CoV-2与SARS-CoV很相似,这是否有助于我们应对它呢?
在我看来,对SARS-CoV-2进行的系统发育学研究显示,新病毒与我们预想的没有太大不同。它是蝙蝠携带病毒群的一部分。SARS-CoV曾是该集群中的一个大流行毒株,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我猜测在该群集中还有其他可能导致大流行的病毒。这是一个重要的教训,虽然我们已经知道有15年之久了。我们应该像激光一样专注于这个集群,研究这些病毒可能入侵人类的所有可能方式,并努力防止这种溢出。目前最大的威胁是我们还没有可以抵抗SARS病毒的有效疫苗或有效药物,更不用说SARS病毒的“亲戚”了。
您建议我们应该为那些尚未感染人但存在此类风险的病毒开发药物吗?
当然!不过我想说的是,除了将精力集中在一种特定病毒之外,我们还应警惕其整个进化枝,确保这些药物对整个进化枝都有效。这可能意味着需要对某些单克隆抗体疗法或疫苗进行一些调整以使其应用范围更广。如果我们花几亿美元研发出SARS疫苗,但发现它不能用于下一个出现的病毒,那么我们不仅浪费了钱,还耽误了救人。
您想补充什么吗?
对我们而言,大方针应该是将这些流行病视为公共卫生问题……比方说心脏病,我们知道心脏病的原因,不能等到患上了这个毛病再对其进行治疗,而应该改变其生活习惯。而且我认为我们需要在全球范围内以相同的方式对待流行病。
资料来源The Scient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