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我核对了时间,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聚精会神。仿佛是计划好的一样,扬声器突然响起来,发出一阵嘶嘶声和噼啪的噪声,在如今现代化的超光速通信系统里,其实没有这类噪声的容身之所。

“休斯敦……休斯敦,请回答。你们在吗?”从静电噪声里传出一个无力的嗓音,我清了清嗓子,揿下按钮。

“这儿是休斯敦。请说话。”我抓起一支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画了两条短短的竖线。

“哦,谢天谢地!我是李……呃,飞航工程师李。”他的嗓音由于惧怕和松了口气而颤抖。我继续画了两条竖线和一条斜线,斜线划过全部的四条竖线,而他继续说道:“之前发生了爆炸。”我聆听的同时,手几乎出于本能在笔记本的纸张上移动,画着线条,组成一个熟悉的图案。“我想,我是昏了过去……我不知道怎么了,一切都朦朦胧胧……我不知道有多久……哦,老天,我全身上下都痛,还有……还有……飞船!我们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我不记得……但发生了爆炸,现在……就剩我一个。我看不见飞船,它爆炸了吗?天啊。”他混乱的言语中穿插了剧烈的喘息声。他还没有意识到,恐慌不是他的身体喘不过气的唯一原因。

“收到,李。先镇定下来,一切都正常。我已经和飞船联络上。”我撒了个谎,潦草地画下更多线条。“请稍等一下。”我暂停一会儿,时间刚好够让他理解我的话,感到宽心,但不能拖得让他明白我在唬人。这是微妙的平衡,我在数月前就精通此道。我画下三条线,刚在画第四条线,这样时间就刚刚好。

“李,这儿是休斯敦。”我继续说,严格采用无线电通话用语,这个花招是要让他保持冷静。好吧,是尽可能冷静才对。“在你舱外活动时,飞船受到一颗小型流星体的撞击。那就是你记得的爆炸——你离得很近,气浪弄断了你的系绳,害得你昏过去。”我顿了一下,也就画半条线的时间,“不用担心,没人受伤,但撞击确实推开飞船,让它进入一条非计算轨道,把你落在后面。真是倒霉吧。”我咯咯笑起来,这是我的又一个花招。

“呃呃……收到。”我放松的态度让他困惑。挺好,困惑好过被吓到。我又画了两条线,其中一条是斜线。

“他们控制住飞船,正在返回到你那边。不会很久的,他们就快到了。”

“真的吗?我是要说收到,那……那……我不敢相信,真让人惊奇!”

我想,我干得不错,同时又继续画了几条线。他知道他会得到营救,他感到安全。然而,他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紧张,而我打起精神,准备撑过我俩通话的最后部分。

“李,这儿是休斯敦。”我再次说道。这部分是花招,但我需要在他亲自发现之前告诉他。要是我不说,我知道他会陷入恐慌发作,而我无法将他拖离,他最终会充满恐惧和痛苦地独自死去。那样我就失败了。

“听我说,李,看起来你的太空服在泄漏氧气,一定是那次冲击终究还是破坏了太空服。”我迅速地说道,努力吸引他的注意,让他的头脑别去考虑如果氧气耗尽会发生的事。仿佛是要折射出紧迫性,我画出的线条锐利了一些,也更加深地划入纸张中。“你也许早已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但不用担心。飞船会及时到达你那儿,我保证。”

“好——好吧。”他的嗓音有点哆嗦,但他仍然在和我保持通话。我又画了三条线。

“他们非常近了。他们说,他们现在看见了你。你能看见他们吗?”

我听着他环顾四周时的喘息声。我又画出一条斜线,划过四条竖线,等于总共是五条线。

“不……不……还没有。”他喘着气,小声说道。

“他们大概就在你后面。”我让他放心,同时画线的手加快速度,跟上他的节奏,“你瞧,我这儿能看见你的所有生命体征,你表现得不错。我知道你有点头晕,那是正常现象,只需尝试放松。当他们从背后抓住你时,不要过于受惊。”我发出一下练习了很久的咯咯笑声。我希望这招有用,但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他永远不会再说话,几分钟后,随着扬声器完全安静下来,甚至连嘶嘶声和噼啪声都会彻底消失。我放下手中的笔,笔记本上一共画了157条短线,每条线代表他人生尽头的一次呼吸。

我在椅子里后仰,久久地吁了一口气。任务完成了。无论他在哪儿,无论他经历了什么,在他的最后时刻,我的存在给予了他慰藉。他没有惊恐害怕地独自死去。这次没有。

我看着自己花费数年时间推论出的古怪流程表。在他的声音从那个他被困住的黑暗地方再度呼叫我、呼叫任何人之前,我有两天时间。我不晓得多年前他的飞船发现了什么,也不晓得其他船员遭遇了什么。也许他是个幸运儿,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他孤零零地死去。

资料来源 N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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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戴安娜?荣克(Diana Juncher)是一位来自丹麦的年轻女作者。她既是毕业自哥本哈根大学尼尔斯?玻尔研究所的天文学博士,研究课题为超低温恒星和地外行星的多云大气层建模研究,又是哥本哈根游戏实验室的一名程序员。至于爱好方面,除了科幻奇幻小说写作,她还是一位爱好拍摄夜空的摄影师,在她的个人网站上能看到许多美妙绝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