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老电影曾经宣称,在太空中,没人能听见你的尖叫声。哦,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
自从观光飞船“绿色回声”号在刚过火星的位置被吸入一个流浪的奇点起,船上人员的死亡惨叫已经在地球上播送了20多年。我们中大多数人几乎记不得那之前的生活。我女儿从来都不知道别的任何事。
我在早上7点03分起床,耳边响起吉娜 · 塔兰特船长的尖叫。她尖叫地说起某种长了许多只眼睛的怪物。她常常见到这只怪物,使得你会以为,它不再会把她惊吓到这种程度。
接着,主导音轨换成了电子游戏大亨山本远志的苦痛,他的苦难至少不像船长那样浮夸。当我下楼去做早餐时,我看见梅拉妮早已坐在桌边,面庞与麦片盒凑得好近。
“戴上眼镜。”
她没有理会我。显然,在事件后出生的人类之中,这是个常见的毛病。这些孩子听到这么多声音,他们为何要唯独对一个声音给予注意力呢?
“我该做什么早餐?”我问道,声音略响了些。
在“绿色回声”号上,响起令人作呕的嘎吱嘎吱声,那是来自另一个存在平面的生物在把船壳嚼成碎屑,然而梅拉妮甚至毫无畏缩。“松饼。”梅拉妮说道。
我从架子上拿下一盒松饼粉,开始搅拌原料。我们周围回荡起怪物在吃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的响声,我感觉自己的肚子翻江倒海。我硬撑着准备好梅拉妮的早餐,甚至自己也艰难地咽下几口。最终,让人作呕的声音退去了。
“宝贝,你需要搭车吗?”
梅拉妮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巴,“不需要,特里的妈妈开车送我。”
我帮她把课本收进书包,送她到屋门口。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工程师迈克 · 梅森同时用一百种声音讲话,这种事大概每两个月左右才发生一回。我因为这相对少见的事件而慌乱不安,但梅拉妮径直向特里妈妈的斯巴鲁走去,步伐没有丝毫踌躇。
科学家们说,吞没“绿色回声”号飞船的那个奇点如今不在太阳系中。它像一条衔尾蛇,被自身吞没。除了一种含糊的解释“时间可能就是那么离奇”,科学家无法解释为何垂死挣扎的游客们的声音会像幽魂一样徘徊不散,也不晓得为何这番折磨仿佛无休无止。
专家让我们放心,说奇点再也无法伤害我们,但那是谎言。不断跳跃的宇宙记录依然有能力造成情绪伤口。那就是我们治疗师的用武之地。
我今天要与凯文见面,他的神经官能症是因为船上的一名乘客:斯泰茜 · 柯林斯,一位制药公司的女继承人,她承受的痛苦让凯文欲罢不能地联想起他母亲的哭声,她的母亲在生下他时死在产床上。
“我知道那不是她,”凯文说道,双手捧着脑袋,“但是当她尖叫起来,我仿佛看见我母亲的面庞。我接着就无法——”他再度呜咽起来,记忆再现在脑海中。
斯泰茜 · 柯林斯在围绕着我们的怪诞交响曲中是个常见的音符,平均每4天就会出现一次。假如凯文的固着对象是一个相对次要的角色,就如迈克 · 梅森那样,那么凯文的问题根本不会这么严重。
“集中精神在差别上。”我说道。这本应该是用来防止情绪螺旋的技术,但基于凯文过来找我看病的期间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的事实,我认为这招不会奏效。
凯文继续一边哭泣一边诉说时,坎宁安双胞胎大声发出痛苦挣扎中的双重咏叹调。我的办公室配备了隔音装置,但它们对于“绿色回声”号上发出的声音毫无作用。这层额外的保护只是避免患者听见彼此的痛苦呻吟。
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家,我发觉梅拉妮坐在电视机前。奇点在她周围嗥叫,好几名乘客试图冲向安全门(但此举注定失败),于是她开启了电视的隐藏字幕。但她似乎没有怎么关注电视节目,于是我关了电视。
“学校怎么样?”我问道。
在梅拉妮回答之前,响起了猛烈的重击声,仿佛它会震下墙上所有的相框,但是事实上当然没有。梅拉妮在眼镜后面的凝视目光很沉稳,可我突然感觉在这座房子里很不舒服。
我拉她起身。“咱们出去散会儿步。”
这片地区到处都是闲荡的家庭。当来自“绿色回声”号的零碎声音变得过于糟糕时,人们喜欢待在室外,待在活生生的世界里,这就像是某种现实测试。
不管怎样,这是父母亲的一项现实测试。我们是需要测试的人。
我们走到了公园,梅拉妮跑到秋千那儿,加入一群左邻右舍的小孩。我坐在长椅上,尝试忽略“绿色回声”号一次次传来的绝不会搞错的、某种可怕恐怖的咀嚼声。
“坏天气,对吧?”坐在我旁边的男子说道。天空中万里无云,但我懂他的意思。
我笑了笑,“哪个是你的孩子?”
他向我指出他的儿子,我俩聊起琐事,我几乎听不到船长的内脏从她被损毁的尸体里滑出的声音,也听不见始终存在的安全警报的嗡嗡声,或是被坊间称作“召唤者”的异世实体的低音召唤声。一切都感觉好平常。不管怎么说,差不多是那样。
梅拉妮向我跑来,小小的拳头里握着一把橡实。此时此刻,关于“绿色回声”的种种忧虑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资料来源 N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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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是埃丽卡·萨提夫卡(EricaL.Satifka)在《自然》上发表的第二则微型科幻小说,她的其他科幻作品曾发表在《界中界》和《克拉克世界》杂志。她的小说集《如何到达大灾变及其他灾难》由费尔伍德出版社在2021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