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潘是加拿大华裔，尚在大学就读。他介绍创作背后的故事时，表示故事内核源自“我们情愿为我们所爱的人付出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当这种爱的举动是单方面的，而不是通过共同意愿来达成的决定，那么会发生什么？这些爱的举动正当吗？他想要在这篇作品中探讨以上问题。
直到他们穿过最后一道拱门，看到穿梭飞船停在冰封的地面上，李才松了一大口气。然而，她还没能冲向飞船，已经有一个嗓音在身后喊出声。在紧急状况下警报的尖叫声和哀鸣的掩盖下，那个嗓音几乎听不见，但她永远不可能漏听那个嗓音。
“妈妈。”
小丹一动不动地站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穿着破布衫，因为严寒而瑟瑟发抖。他睁大双眼，目光停在李身后那艘趴在地上、灰色钢材材质的飞船。
“有什么事？”
“我……我想要留下来。”
李眨眨眼。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她脑袋里说着，现在没有时间做这件事。她能感觉，宝贵的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走。很快入侵者会抵达船坞，而他们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被困在这颗濒死的行星上。她能闻到空气中的烟味，望见远处血红色日落衬托下的烟气盘绕。
然而，母性的本能迫使她小心翼翼地走回几步，跪在她的孩子面前。她伸出手，抚摸儿子的面庞。她的手指摸到皮肤上的一层灰。她的胸膛仿佛陷下一块，让她沉痛不已，努力地组织语言。
开口解释的时机在好久以前就已经逝去。不管怎样，她还是尝试了一下。“你得要活下去，小丹。”
“但我不想走。别让我离开。”他呜咽地说。他伸出小小的手，紧紧握住她的食指。“拜托。就让我留下来。可以吗？”
“我不想让你离开。”李沉重地叹息一声，暂时地合上眼睛。“别让我为难，孩子。”
“但我想要和你一起。”他犹豫地说。接着，他抬起小小的下巴，李能看出来，他在尽全力摆出勇敢的模样。“即便这代表一切都会终结，当那件事发生时，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使得她当场愣住。她伸出双手，紧握他的肩膀，使出她以前不曾知道的力道。他张开嘴，准备要抗议，但言语在她的目光下渐渐消失。
“别说那种话。”她厉声说道。
小丹眨巴起眼睛。他微微畏缩，他眼眸中的伤痛让李满心羞愧。她把他拉到怀里，紧紧拥抱他。他的身体在颤抖，也可能是她的身体在颤抖，或者周遭全在颤抖——在毁灭的时刻，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你得要活下来，我的星光，”她以更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还有那么多风景要看。”
“但我……”到了此刻，他的脸庞最终扭曲，眼泪充盈在眼眶中，“我不想要孑然一身。”
她对此还能说些什么？没有任何话能让这个决定再度变得正确。她心头泛起恐慌，喉头仿佛噎塞。没有时间了。敌人很快就会到他们上空，到时就一切都结束了。结果会是一场空。这颗被遗忘的星球上会只剩下尘埃和灰烬，而且——
“你不用孑然一身。”在她能阻止之前，言语已经从她唇齿间翻滚而出，“我会和你一道走。”
小丹眨巴眼睛。接着，伴着疑惑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缓缓展开。“真的吗？”
“是的。”
“但你说过，物资只够让我们中的一个活下去。”
“我们会想出解决办法，”她倾尽全力挤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我们总是那么做，对吧？”
他点点头，她以为她最终说服了他。接着，他咬住嘴唇，怀疑的阴影悄悄爬进他的眼眸。“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谎，对吧？”
惊恐在她心中窜过。她努力不让它显露在她脸上，同时她的心脏怦怦地撞击着胸膛。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当然不会。”她说道。他们会审判她。假如真有上帝或神灵在彼方等待着，他们会为这个谎言宣判她有罪，但她不会乞求宽恕。
这些话足以从小丹脸上驱赶走怀疑。他让她拿起他的手，任由她捏住那只手。然后，他们一起快步穿过院子，奔向那艘等待中的飞船的舱口。
她数着时间，直至他被冰冻。他小小的躯体悬在低温休眠舱里，脸庞上始终带着笑容。李从未见过他这么平和的模样，简直就像他睡着了一样。简直就像他在做梦。
当我们抵达后，你会把我叫醒吗？
她答应下来。是的，她答应下来，但她欠他一个更大的允诺，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欠了他——人生的允诺，人生的希望。只有一艘飞船能飞离他们的星球，物资只够让一位乘客活下去，在这种情形下，做选择很容易。他不会理解的。当他在新的星球独自醒来后，他会怨恨她，李知道。
但至少他会活下来。
因此，当她最终确定儿子已经休眠后——他也许梦见另一颗星球的黎明，梦见星辰，梦见他也许仍然能活着见到的种种景色——她站起身。她关掉照明灯，因为他总是喜欢黑暗。走到船舱边沿时，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能想象到。他胸膛的缓慢起伏。他犹如悦耳音乐的笑声。她永远不会再知道的所有细节。
她在夜色中轻步离开，走过通道，回到室外空气中。星辰之下，敌人从空中飞过，她数着时刻。最终，她走向停靠港，把她的手掌放到扫描器上。停留片刻后，响起轻柔的哔哔声，代表发射得到授权。
“再见了，我的孩子。”她小声说道。
接着，她向后退步。敌人会来抓她，但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不再有警报声。第一批雪花已经开始落下。晶莹的白色雪花在空中飘飘扬扬，落到地面上。
穿梭飞船摇摇晃晃地飞进空中，伴随着闪耀的亮光和粗重的呻吟声。它抬起机头，飞得越来越高，穿过风雪，直至化作星辰中的一道光，最终只剩下一段关于希望的记忆，一个炽热灼烧的幻梦。
资料来源 Nature
——————
本文作者西蒙·潘（SimonPan）是一位来自加拿大的医学生，是2021年狮子山青年作家文学奖学金获得者